第63章 第63章
燕雲朝走在一片混沌的霧裡。
觸目所及皆是灰沉沉的一片,他什麼都看不清,也什麼都觸不到,只耳邊時不時傳來阿姊的呼喚。
阿姊似乎是在喚他「朝朝」,又似乎是在責怪他,用一種哀怨悲痛的語調,質問他為什麼要毀了她的生活。
「阿姊……」
燕雲朝心中恐慌,他聽到阿姊的聲音就在前面,不由快走幾步,想要撥開那重重雲霧。然而這霧就像是散不盡似的,無論他怎麼走都走不出去,更遑論尋到那聲音的源頭。
一片慌亂間,燕雲朝突然抓到一片衣角。
也就是在這一刻,沉霧散去幾分,燕雲朝看到被他抓住的淡藍色衣袖,以及順著那手臂向上,與衣料銜接處的蒼白肌膚。
她依舊是美人。只是面色憔悴,發上的金步搖顫顫欲墜,身形消瘦,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明恬輕聲道:「我要走了。」
燕雲朝目中閃過痛色:「不……」
明恬淡淡一笑:「這次陛下留不住我了。」
她輕輕抬手,想要掙脫被燕雲朝握住的衣袖,燕雲朝卻執拗地抓緊了她,眼眶通紅,無助地流下淚來。
明恬道:「陛下,你鬆開吧。」
燕雲朝乞求道:「……你別走。」
明恬搖了搖頭。
「這次我沒有自戕,」明恬唇角勾起虛弱的笑,「等我死後,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一陣清風拂過,吹散了幾縷雲霧,明恬的身體也開始漸漸變得透明。
燕雲朝眼眸猩紅,瘋了一般抓緊了她的手臂,卻又覺得不夠,近乎魔怔一般把她抱在懷裡,他痴迷地叫著:「阿姊……阿姊……」
明恬怔了怔:「陛下叫我什麼?」
「阿姊……」滾燙的熱淚順著燕雲朝的臉龐滑落,滴在明恬透明的肩膀上,「阿姊,對不起……」
明恬閉上了眼睛。
她已經無暇去思考燕雲朝為何會對她換了稱呼。
她身體的輪廓開始消散,化作細細小小的顆粒,如煙塵般湮滅。
燕雲朝眼前朦朧的一片,口中還在低聲繼續。
「如果我早知……會害得阿姊這般早逝,或許……或許我當初就不會再強求阿姊進宮……
「我怎麼忍心治阿姊的罪……阿姊,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懷中的身體徹底消散,燕雲朝抬起頭,看到四周空茫,濃稠的沉霧化成了血一般的猩紅,如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洶湧著將他籠罩。
燕雲朝輕輕道:「阿姊……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去找你好不好。」
-
「阿姊。」
明恬聽到燕雲朝這一聲呢喃的輕喚,立時喜上眉梢,站起了身體。
卻因動作有些猛烈而感到頭部一陣眩暈,她僵了僵,待緩過神后低頭看向燕雲朝,竟發現燕雲朝目光還是茫然地看著帳頂,似乎沉浸在什麼心緒中去了。
「朝朝?」明恬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同時她心裡有些擔憂,別是被皇太子壓制太久,影響到心智了吧?
明恬緊緊地盯著燕雲朝,看到他因自己的輕喚轉動目光,彷彿這才將思緒回攏,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
「朝……哎呀!」
明恬猝然被燕雲朝拉下身體,整個上半身都撲在了他的身上。
燕雲朝雙臂向上,緊緊地箍住了她的后腰,使她與自己相貼。
他一手撫著明恬的脊背,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
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氣息,燕雲朝這才覺得安心了些。
「阿姊……」燕雲朝恐慌道,「你別離開我。」
明恬不明所以,只兩手輕輕地抵著燕雲朝的胸口,含笑道:「阿姊不是在這兒呢?」
「我夢見阿姊走了,」燕雲朝低低道,「不要朝朝了。」
他的唇在明恬的肩頸處留戀輕蹭,又小心翼翼地側了目光,看向明恬的面容。
真好啊,阿姊現在就在他懷裡,這樣真實的觸感,她還在他身邊。
明恬柔聲哄道:「不會的。」
燕雲朝心緒便平靜些許。
也就是這時,他才徹底從那可怖的夢境中抽離,視線掃過屋中陳設,然後他眸光一頓。
「阿姊,我感覺我這次睡了好久。」
他還記得,在他上一次和阿姊在一起,是在行宮的重明殿中。
而這裡顯然是東宮,他常來找阿姊的淑景殿了。
明恬輕聲道:「是挺久的,你上次出現,都是半個月前的事了。」
燕雲朝撫著明恬後背的手猛然一緊,目中劃過幾分狠厲之色。
「一定是那人做了什麼,害我不能出來。」
明恬眼皮一跳,連忙道:「你之前受得傷太嚴重了,興許有所影響也不一定。」
若是讓朝朝知道皇太子用符牌壓制他,恐怕又要發瘋。
明恬好不容易勸得皇太子承諾融合,不想再讓朝朝這裡又發生什麼變故。
她今夜大膽把符牌取下來,主要是為了驗證自己內心的猜測,同時也是想看看朝朝是不是真的還好好的。要不然總聽皇太子說,她有些不敢相信。
燕雲朝看向明恬,微微垂眸,道:「上次阿姊說要做法,應是已經進行了吧。」
明恬道:「只進行了第一場,還有剩下的做完才能……」
燕雲朝突然張口咬住了她的下巴。
明恬蹙眉吃痛,燕雲朝復又鬆開牙齒,換了柔軟溫熱的唇在她臉上輕柔親吻。
燕雲朝幽幽道:「阿姊,我說過,我不會跟他融合的。」
明恬沒說話。
她有些委屈,兩個太子都不喜歡對方,都不想跟對方融合,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她又不能真的讓一個殺死另一個。
燕雲朝道:「他壓制我半個月,一定是用了些手段的吧?阿姊,我把華真道長叫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明恬道:「華真道長忠於皇後娘娘與皇太子,不會告訴你的。」
說完她心裡就咯噔一下,意識到什麼,神色有些莫名地看了燕雲朝一眼。
華真道長的確不會告訴朝朝詳細經過,但朝朝會假扮成皇太子啊!
每一次,除非朝朝故意露出破綻,從沒有人發現過!
燕雲朝慢悠悠地撫了撫明恬的後背:「阿姊這麼聰明,一定能猜到朝朝的辦法。」
明恬勉強笑了笑。
她意識到一件事,如果華真道長能有法子使朝朝完全消失,那也一定有法子將那些法事作用到皇太子身上,使皇太子消失。
千萬不能讓朝朝見到華真道長,朝朝發作起來,她都不敢保證能控制住。
況且朝朝對皇太子那般厭惡,不是明恬輕易就能制止的。
「那我們明天再將華真道長召來,今天太晚了。」明恬道。
燕雲朝眉梢輕挑,嗯一聲:「良宵美景,自然不能辜負。」
明恬心臟怦怦直跳,為了讓朝朝的思緒快些轉移,主動湊上去吻住了燕雲朝的唇。
燕雲朝托住她的腰肢,身體一個使力,兩人的位置便上下調轉過來。燕雲朝一臂撐在明恬身側,低啞著聲音喚道:「阿姊。」
明恬軟軟地「嗯」了一聲。
「我想你了。」
明恬勾住了燕雲朝的脖子。
其實她也有點想他,不管是心裡,還是身體上。
帳幔低垂而落,隨著人影的動作微微搖晃。
……
明恬額上汗涔涔的,無力地趴在燕雲朝的身上。
燕雲朝環抱住她,仰面看著帳頂,渾身卻彷彿感受不到疲憊似的,依舊興奮極了。
「阿姊,我這次沉寂許久才出來,應是能陪你好多天。」
明恬:「嗯。」
燕雲朝道:「我之前讓福忠在宮外找了個去處,清凈雅緻,阿姊一定喜歡。」
他在心裡暗暗地想,每次都在淑景殿,阿姊肯定要膩了,還是得讓阿姊保持些新鮮感,才能一直喜歡朝朝。
明恬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燕雲朝偏頭在她頸窩蹭了蹭,像只大狗一般。
明恬道:「朝朝,你跟白天那個比,誰更厲害?」
燕雲朝毫不猶豫:「當然是朝朝。」
明恬彎起唇角,順利地問出自己想問的問題:「那要是白天那個一心想要讓你消失,你有辦法抵抗嗎?」
燕雲朝沉了沉目:「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明恬臉頰貼著燕雲朝的肩膀,眸光落在他的面上。
她含笑伸手,緩慢地撫著燕雲朝的胸膛,又問一遍:「那你有辦法抵抗嗎?」
「阿姊輕視我!」燕雲朝生氣起來,猛地轉頭咬在了明恬的鼻尖上,用牙齒輕輕地磨了磨。
明恬輕嘶一聲。
「自然是有辦法的,」燕雲朝盯著她道,「他傷不了我,我不可能消失。」
「那你也傷不了他嗎?」
「當然不是。」燕雲朝得意地挑了挑眉,他還是比那個偽君子厲害。
明恬疑惑出聲:「為什麼?」
燕雲朝面上的神色淡了下來,他垂下眼睫,良久才開口。
「因為他把阿姊忘了。」
而關於阿姊的記憶,是這具身體最不能殘缺的那一部分。
-
明恬面帶困惑,她沒聽懂。
她只覺得是朝朝又在胡亂說話,回憶起他那個真正的「阿姊」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明恬心中有些苦澀。
或許她該時刻提醒自己,她只不過是一個替身。
明恬目光越過燕雲朝,落在帳外矮几上的那塊符牌上面。
她那會兒隨手把它放上去了。
「朝朝,」明恬輕聲道,「你閉上眼,阿姊送你個禮物。」
燕雲朝眉眼間轉瞬帶上喜色:「阿姊有東西要送給朝朝?」
「嗯,」明恬重複道,「你閉上眼睛。」
燕雲朝「哦」了一聲,立即乖乖地把眼睛閉上了。
明恬看了看他,才慢慢地從他懷中起身,滿頭青絲從他胸膛上滑過,讓燕雲朝有些不安地動了動。
春日的夜晚仍有寒意,明恬隨意披了一件外袍,系帶松垮,就這樣跨過燕雲朝下了榻。
然後她又看了看他,確定他依然乖巧,沒有偷看之後,她才彎下腰,把那枚符牌拿起來,回到燕雲朝的身邊。
如今是皇帝病重的關鍵時候,她理應讓皇太子在天亮前回來。
在得知朝朝安好、不會消失之後,她似乎也沒什麼可不放心的了。
燕雲朝剛剛與她一番糾纏,錦被下的軀體未著中衣,符牌實在無處可掛。
她便握著燕雲朝的手,把符牌放在了他的掌心。
燕雲朝眉目歡喜著問:「阿姊,你送了朝朝什麼東西?我能睜開眼了嗎?」
明恬淡笑著道:「是一塊木牌。你先不要睜開,等一會兒阿姊說可以了,你再睜開。」
燕雲朝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還是聽話地「嗯」了一聲。
明恬便安靜地看著他,同時在心中默念著數。
在數到第十個的時候,她果然看到燕雲朝的眉目鬆散下來,握著符牌的手也鬆了幾分。
明恬輕聲喚道:「朝朝?」
沒有應聲。
明恬瞭然地收回目光。
就像一開始她摘掉符牌,等候一刻鐘之後朝朝出現一樣,估摸著一會兒皇太子也要出來了。
明恬淡淡一哂,彎腰撿起散落在地上的、屬於她的衣物,準備回到外間。
冷不丁在這時聽見一句: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