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徐公公果真有大才,不枉聖上如此看重你。」馮保笑眯眯的拍拍徐世衡的肩,無不欣慰:「咱家也算慧眼識珠了一回,當年那麼些太監里,一眼就挑中了你在御前伺候,那會咱家就覺得你不是凡物。如今來看,你也果真沒丟咱家的面。」
徐世衡誠惶誠恐:「小的能有今日,離不開大監的栽培,此生此世斷不敢忘記您的大恩大德。」
「好好辦差,忠於聖上,便是對咱家的報答。」馮保道,又信任有加的交代:「文雲庭那差便交給你去辦,千萬要辦的盡善盡美,莫辜負聖上的一番信任。」
徐世衡深低了頭:「小的謝過大監栽培。」
看了眼徐世衡離去的身影,馮保暗哼了聲。
文雲庭那差,可不是那麼好辦的。辦輕了,自厭棄於聖上,辦重了,那無疑是開罪了貴妃。
個中拿捏的尺度,又豈是那般容易。
昭獄的人顯然提前收到了信,見徐世衡過來,就直接開了獄門。
接待他的是錦衣衛的副指揮使,雖然司禮監與錦衣衛平日誰也瞧不上誰,可到底也同屬皇家私器,都是聖上孤臣,也勉強算是同氣連枝,所以平日見了也能維持些面上的客氣。
副使將人迎到了刑房,指著百般刑具,直截了當的問:「用哪個?」
徐世衡的目光從那些染血的刑具上掠過,沒有遲疑:「敲斷一腿,刺字黥面。」
副使問:「敲斷幾分程度?」
「日後,不良於行。」
副使明了,招手讓人拖囚犯過來,徐世衡轉身離開刑房去外頭候著,與被拖進來的囚犯擦身而過。
不多時,裡面傳來些發痛的悶哼聲,很快便有驚怒痛罵聲傳出。
「大丈夫死就死矣,斷不受這屈辱!滾開!」
裡面憤然怒斥,可無濟於事,很快那怒斥就變成了慘嚎。
副使出來,朝刑房內示意了下,表示此間事了。
徐世衡回神,掏出銀票塞他手裡:「深夜叨擾,副使受累了。這是給衛所弟兄們的吃酒錢,望莫要推辭。」
副使挑眉,接過後道了句:「都是給聖上辦事,徐公公何必這般客氣。」
說完,就笑著招呼人暫且離開。
等人都走遠了,徐世衡方再次進了刑房。
文雲庭脫力狼狽栽倒在刑架上,右小腿耷拉下來,被折翻了不正常的弧度。本來光潔的左側額頭上,此刻不斷有血順著幾道血口子流下來,流的半張臉都是。
見人進來,他睜了眼忿而狂怒的看過去。隨即慢慢別開眼。
徐世衡沒有言語,上前去給他解開束縛的鐐銬。
稍稍一動便牽動傷處,痛得文雲庭臉冒冷汗,渾身痙攣。
徐世衡立在原處等他緩了會,這方攙扶著人一步一步往刑房外的方向走去。
「聖上,是要放了我?」
沒走兩步,文雲庭停了下來,沙著嗓子疑慮問。
徐世衡亦停下來,隔了半會,方道:「貴妃娘娘犯了心絞痛,聖上剛不久去探望了。」
文雲庭渾身一震。
徐世衡攙扶著他繼續走,快至刑房門口時,聽得有艱澀的低喃聲傳入耳中——
「錯了,父親錯了。朝堂本就是男人的事,不該牽扯到她……是父親錯了。」
「若,倘若我有那麼一日。」
「千萬記著,莫叫我的死訊傳入她的耳中。」
「她……已經,夠苦了。」
他喃喃低語,不知是說給誰聽。
徐世衡猶似未聞,扶著他一步步走過幽暗血腥的牢房通道。
副使遠遠瞧見,就招呼人去幫忙扶過。
徐世衡對副使道:「聖上旨意,文相公受過懲處后,可放還歸家。」
副使當即令道:「來啊,送文相公迴文府。」
兩名錦衣衛過來,當即將人攙走。
辦完了差事,徐世衡也沒停留,當即告退離去。
在他離開不久后,刑房隔壁的監聽密室里縮出來個瘦小太監,朝副使頷首示意一番,就如鬼魅般匆匆而去。
副使嗤了聲,對馮保的計倆不予評價,只揚了揚手裡票子,笑說:「等天亮下了值,帶你們吃酒去。」
太監所,徐世衡向馮保回稟了差事。
馮保撫著浮塵,眼皮動了下:「沒了?」
徐世衡只停頓半息,就請罪道:「不敢瞞大監,小的多嘴朝文相公隱晦提了句貴妃娘娘的苦心,妄想著在貴妃娘娘那裡能討得個人情。」
馮保皺眉,不贊同的看他:「你這可不合規矩啊。」
「是小的多嘴,此刻也是後悔不已。小的知錯,甘願領罰。」
「你啊,說你謹慎吧,有時候又莽撞。」馮保嘆:「昭獄的人跟咱不是一條心,咱家怕他那裡風聲不緊,所以也不敢包庇你。你就去領二十杖的罰吧,以後記住這教訓,這犯忌諱的事啊,斷不能再做。」
徐世衡感恩謝過。
翌日早朝過後,馮保去勤政殿向聖上回稟,差事已經辦妥。
當然,徐世衡的錯他當然也不會替瞞著,皆如實稟告。
御座上的人持筆蘸了下紅墨,隨口問了句:「那文雲庭如何反應的?」
馮保就一五一十的道來。可等說到最後一句時,他額頭的冷汗刷的下就下來了。
心中大悔,他實該先讓那徐世衡過來御前稟完事再去領罰的。
硃筆在奏摺上聽過半瞬,隨後方繼續圈過。
「你說,朕可是讓貴妃受苦了?」
馮保即刻回道:「聖上待貴妃娘娘的恩寵,那是宮裡上下都有目共睹的,不知多少人都欽羨著,想必娘娘也是看在眼裡,念在心裡。娘娘在這宮裡舒心著呢,吃的用的全都是頂頂好的,怎麼可能會有丁點的苦?那文相公大概也是一時失態,口不擇言了。」
大殿里鴉雀無聲。
「下去。」
馮保壓著冷汗,躬身後退。
沒退兩步,有太監從外頭趨步進殿,雙手高舉一香囊於頂。
「聖……聖上,嵐才人剛遣宮人送來香囊……讓奴才,轉呈御案。」
御座的人不動如山,猶似未聞。
本就懾於殿內不同尋常氣氛的太監,剎那雙手發抖,腿肚子開始抽筋。
馮保急給他打著眼色,好在那太監接收的及時,維持著來時的姿勢,躬低著身高舉香囊悄無聲息的後退。
待兩人退出大殿,那太監感激謝過馮保的大恩。
馮保不耐的揮手:「以後長點眼色。」
那太監羞愧應是。後知後覺想到手裡托舉的香囊,就忙問此物要如何處置。
馮保撩了眼皮掃了眼,隨意道:「拿走吧,你自個看著處置。」
那太監張大嘴:「啊?」
聖駕在酉時剛過的時候,停在了長信宮。
後宮妃嬪便也心裡明了,今夜聖上必然是留宿的,所以除卻少量不死心的,大部分妃嬪皆不再遣人外出打探。
於嬤嬤剛沏好茶,提著茶壺就要去暖閣里伺候茶水。
馮保在暖閣外頭候著,見此就堆著笑迎上前半步,剛剛好就擋了於嬤嬤去路。
「嬤嬤,這茶水暫且不急著上。」
於嬤嬤先一怔,隨後反應過來。
「這……天還未完全黑透呢……」
她乾巴巴說了句,下意識往暖閣門的方向揪心看了眼。
馮保笑著拉過她:「嬤嬤且先去歇著罷,咱家在這守著,若有事需要您的,再讓人去喚您過來。」
於嬤嬤虛笑道:「不用,我這身體壯實的很,累不著。況且娘娘少不得我伺候,我得在這候著,等著娘娘傳喚。」
馮保遂不再勸。
暖閣里,朱靖解了鶴氅,朝她逼近一步。
文茵下意識連退兩步。在他朝她走第二步時,她生生遏制住欲要再次後退的腳步。
他在離她半步處停住,伸手朝她臉頰摸來。
「別怕,朕又吃不了你。」
他嗓音自上而下,低沉纏綿。
文茵輕顫著眼帘,溫柔細緻的眉眼輕輕別過。
朱靖眸色漸暗,屈指在她面頰緩慢劃過,反覆游移。
「今日你身子可爽利?」
「……爽利的。」
他指尖壓了壓她眼角,手掌就朝後繞過她鬢髮,拔下她烏髮間的珍珠發簪。
發簪一落,她濃密順滑的烏髮披落下來。
他定定看著,而後俯身將她攔腰抱起走向暖榻,步子邁的又大又穩。
被他放置於榻間的文茵,雙手交疊搭在腹前,安安靜靜閉著眸。
放了層層疊疊的床帳,朱靖跨上榻來,於帳內昏暗的光線里傾下了身。
暖閣里些微動靜若有似無傳出時,外頭候著的於嬤嬤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馮保餘光瞥見,多有無奈,每回聖上過來,長信宮這位老嬤嬤便是掩不住的焦心。若旁的不知情的人見了,怕得將她當做那見不得兒子兒媳和睦的刻薄婆婆。
「咳。」馮保輕咳一聲,見於嬤嬤看過來,方似不經意間般說起:「聖上讓文相公歸家了,真是龍恩浩蕩啊。唉,您是不知文相公犯了多大的罪過,這要換作旁人,腦袋不掉上幾回這罪過都消不去。偏到了文相公這,聖上幾回都重拿輕放,說到底也是念及著貴妃娘娘。」
這番話如重鎚一般落下,砸的於嬤嬤腦袋空了一瞬。
馮保點到為止,不再言語。
室內,朱靖墨發披垂,腰身肌肉緊實。
昏暗光線中他黑眸深不見底,眸光帶著侵略性,低垂寸寸打量。
此刻的她濡濕著潮緋臉龐,無力隨他而動,被迫仰著脆弱的白皙頸子,就宛如那受戮的天鵝。這個權門底蘊培養出來的女子,美如月華,如那天上月。
「聖上不要……」
她睜了眸,濡濕柔軟的手心急攥他手腕,那自她紅唇溢出的幾節無規律的氣音,擾的他心尖似疼似癢。
他嗓音混沌,卻依舊耐著性子試圖安撫:「貴妃,夫妻敦倫,本不是什麼可恥之事,你可以稍稍放開一些。」
他掌腹輕撫她細薄的肩背,稍加力道抬起,要看她更多妖嬈的姿態。
「聖上!」文茵顫著唇,清瑩的眸里蓄起脆弱的淚光:「聖上……可否給臣妾尊重與體面,莫讓臣妾在妖姬二字之餘,再平添虛浮浪蕩、不知廉恥的批語……」
室內一寂。
他的神情隱沒在朦朧昏暗的光線里。
「是朕的不是。」
這句過後,接下來的床榻事草草結束。
拉開床帳,朱靖搖了鈴,披了衣裳下地。
外頭於嬤嬤稍鬆口氣,忙招呼人端了水盆,她親自端了進去。
馮保也進去伺候他們聖上梳洗。
「去灌些涼茶過來。」
剛放下盥洗用物的馮保一怔,剛要出言勸說這寒冬涼茶傷身,下一刻卻被對方掃來的寒邃目光給凍在當場。
馮保一顫再不敢多嘴,急忙退出去備那涼茶。
於嬤嬤仔細給文茵擦著身子,雖然那痕迹不多,可縱只是寥寥幾處,都讓她心疼極了。
文茵的眸光輕微掃過腰腹的幾處。其實他確是個待妃嬪溫和的帝王,床榻之間很有風度,鮮少會自顧放縱孟浪,反倒常常會隱忍克制顧及些她的感受。
可那又如何呢?對方的每一分碰觸,都讓她猶如針刺。
梳洗罷,其他人退了出去。
「聖上,是臣妾……掃您的興了嗎?」
清清婉婉的嗓音自榻間傳來,讓立在案前倒涼茶的朱靖動作一頓。
「貴妃多慮了。今夜你累著了,快歇著罷。」
文茵低聲應了,又柔婉道:「聖上明日還要早朝,您也要早些安置。」
朱靖手撫茶盞:「知道了。」
約莫半刻鐘的功夫,朱靖方擱了茶盞,轉身入了床榻。
榻間兩床被褥,他一床,她一床。
怕這大梁皇宮的祖訓規矩,沒有人比她嚴守的更徹底。
朱靖躺下閉了眸,距離他半臂距離處,清淺的呼吸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