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午後文茵犯了困,遂也沒能去賞梅。
於嬤嬤帶著念夏退了出去,娘娘入睡的時候不喜房間有人,所以每每此時她都會清退房間里的人,直待娘娘醒來再帶人進去伺候。
於嬤嬤剛出了暖閣,念春就擰著腰身飛快衝過來,滿眼冒火的模樣。
「嬤嬤,可真了不得了,有人仗著得了幾日聖寵,就開始狂悖翹起尾巴來,竟敢不把咱們娘娘看在眼裡了!」
於嬤嬤皺眉:「你說重點。」
念春遂添油加醋的說,永和宮那位嵐才人,是如何如何講娘娘的壞話,如何如何輕蔑傲慢的語氣。著重點在於,嵐才人膽大包天的說他們娘娘勾搭聖上,再就是敢奚落他們娘娘是妖妃。
於嬤嬤臉色鐵青。
「嬤嬤,這事可不能簡單算了,要不然咱長信宮咱們娘娘的臉面何在!」
於嬤嬤冷瞥了眼那憤憤不平又躍躍欲試模樣的念春,問:「是哪宮的人來稟的信?」
念春回道:「庄妃宮裡的人。」
於嬤嬤轉頭環視過圍上來的念秋與念冬,一個內斂寡言,一個怯怯膽小,皆不是口舌伶俐的。她遂又只能把目光落到巴巴看她的念春身上。
「你去庫房拿些魚膠,這就去大膳房燉上,這幾日夜裡乾燥,得給娘娘用來潤肺。」
念春擼袖昂頭:「嬤嬤放心,我定會親自在那看著燉,不給娘娘燉完補品,奴婢絕不會回來。」
魚膠得燉個兩三個時辰,等燉好了那得是夜裡了。
「帶上念夏一道去。」於嬤嬤道,接著又說:「再帶上兩個粗使婆子。」
嵐才人身邊的大宮女哭著回來了。
嵐才人驚問她怎麼了,那大宮女就哭著說她午後時候她正在大膳房看著燉娘娘的魚翅,誰料長信宮突然來人,說是貴妃娘娘要燉魚膠,而後就霸道的將她那灶台給佔了。
「長信宮不是有膳房嗎,怎麼還去大膳房燉補品?」
嵐才人吃驚又不解,又很憋屈,長信宮自己有膳房不用,非得去大膳房擠什麼,還非得佔用她燉補品用的灶台。
那大宮女搖頭:「奴婢也不知,可長信宮的人霸道極了,他們燉補品的時候不允許奴婢燉,就算奴婢去用旁的灶台,他們也不許。還,還……」
低了頭,聲如蚊蚋:「還將給娘娘燉的魚翅放在柴火堆里,說,說燉什麼魚翅,不如燉條魚尾巴,要不……」燉條翹上天的雞尾巴也成。
「他們怎這麼囂張!」嵐才人一拍桌子,快要氣炸了。
那大宮女後半句的話咽了下去。
「膳房的管事就不管嗎!」
「大膳房的管事見了長信宮的人進來,就如拜佛似的,鞍前馬後的伺候著。長信宮的人說什麼是就是什麼,奴婢向他求助,他壓根就當沒看見似的。」
「這個勢利眼的小人。」嵐才人咬牙,早前幾日她得聖寵那會,那管事的嘴臉可不是這樣。
嵐才人氣,可到底不敢與長信宮的人嗆氣,遂就與那大宮女說魚翅今個不燉了,讓她去御膳房端些點心來。
半個時辰后,那大宮女沮喪著臉,兩手空空的回來。
嵐才人又氣又怒,可又沒辦法,只能連點心也不吃了。
可晚膳時分,她那大宮女還是兩手空空的回來時,飢腸轆轆的嵐才人噌的下就起身了。
這回不是怒,而是驚是懼!長信宮這是明顯在對付她!
她是莽,但又不是傻,很快就想到了今早她與安選侍密語時,因為心裡發酸,所以就沒忍住說了長信宮那位幾句酸溜溜的話。
當即整張臉蛋刷下都白了。
在這後宮里,被長信宮盯上的人,怕沒有不怕的吧?
她臉青了又白,有對長信宮可能不肯善罷甘休的恐懼,也有對安選侍背叛的忿恨。越想越苦悶,越惱恨,越憋屈,她揚了手掌沖著桌面就拍下去,哭了:「這宮裡頭,怎麼就沒一個好人!!」
勤政殿。
敬事房太監高舉盛放妃嬪簽牌的托盤近前。
御座上的人掃罷一眼,垂目慢敲御案。
馮保屏氣,卻還要對那敬事房太監明知故問:「咦,貴妃娘娘的簽牌怎麼不在?」
「長信宮的人來報說,娘娘身子不適,要敬事房下了娘娘簽牌。」
敬事房太監兩眼動也不動的看著地面。貴妃娘娘這些年來除了初二那日會上籤牌外,其餘日子一律以身體不適為由要求下籤牌。昨夜是十六,並非初二,可貴妃娘娘卻侍寢了,他們敬事房的人還以為從這以後是要打破慣例了。可誰想,緊接著今早上長信宮的人就來了人,要求下籤牌。
如此來看,慣例怕是依舊還是慣例。
御座那人一言不發,隨手翻了一簽牌。
馮保趨步出殿,高聲朝外唱喝:「聖上擺駕永和宮——」
*****
念春端著燉好的魚膠,回長信宮的這一路走得趾高氣昂。
念夏一路崇拜的看她,念春餘光瞥見,忍不住挺了挺腰肢。
「咱長春宮的人,走到哪都要昂著頭,拿出勁來,別畏畏縮縮的丟主子的面,知道嗎?」
念夏一個勁點頭:「念春你真厲害,那個大宮女平日里可囂張了,可在你面前就小雞仔一樣。」
念春鼻子里哼了聲:「她算個什麼東西還敢囂張。咱長信宮的人,跟她說句話,都算是給她面了。」
念夏話也多了起來:「本還以為她能多囂張,哪成想,你還沒擠兌她兩句,她就被氣哭了。」
念春樂的笑起來,對念夏的惡感倒是去了不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小聲聊著,待快到長信宮時,念春清了清嗓子。
「那個,今個怎麼好像聽你在娘娘那裡唱曲呢?」她昂了臉,又飛速說:「我就隨便問問,你要不愛說就不說,誰也不逼你。」
念夏忙道:「是娘娘在教我唱舞劍曲。」
念春立馬就酸了:「娘娘,教你唱曲兒?」
「嗯,娘娘唱的可好聽了。回頭我學唱給你聽,你要是喜歡的,我教給你唱。」
「你願意教我?」
「等回頭我去問問嬤嬤,要是嬤嬤同意的話,我就教你唱。」
「那行。」
於嬤嬤接過燉好的魚膠,待聽完了她們的回話后,就讓她們下去歇著了。
見兩人出了殿就臉兒帶笑的湊一處小聲說話,於嬤嬤不免鬆了眉頭。她今個是特意兩人一道去的,為的也是希望她們兩人的關係能有所緩和。
畢竟兩個大宮女不和睦,對長春宮的安穩也不利。
於嬤嬤端著魚膠進暖閣,閑話家常的與文茵說著兩大宮女和好的事。
「小姑娘也沒什麼深仇大恨的,吵吵鬧鬧,隔幾日說好就好了,再正常不過。」文茵將針在發間輕擦過,再次穿針引線:「嬤嬤,教訓過就行了,不必再去找那嵐才人麻煩了。」
於嬤嬤可不聽這個:「她對娘娘不敬,我不讓她吃個三五日教訓,那豈不是便宜了她?同時也讓其他宮都擦亮眼睛,尤其是讓這些新入宮的還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女們知曉,誰是她們半根毫毛都不能得罪的人。」
文茵知說不動她,遂也不再說了。
「娘娘來,這魚膠燉了好幾個時辰呢,最補不過。您趁熱吃口。」
文茵聞聲看去,就見對方端著碗殷切舀了一勺過來。
她臉忍不住微僵了下。她是真吃不來這個,總覺得這魚膠如何處理都是有些腥味。
「那我……就吃一口。」
於嬤嬤趕緊遞過去:「來,吃一口。」
文茵張口含住,勉強吞下。
於嬤嬤又舀了一勺,文茵幾乎立即別過臉堅決不吃了。
「娘娘您別嫌它腥,多吃些對您身體有好處,這不比吃藥強?」
文茵無奈反勸她:「嬤嬤,我身子好著呢,真不用補。」
於嬤嬤:「瞧您瘦的,好什麼啊?您還是得多補補。」
文茵便只能搬出御醫來:「人家御醫都說了,虛不受補。補過了也不好,所以我這吃一口就剛剛好。」
於嬤嬤遲疑的收了回去。
「要不我讓人給您做些暖胃的粥羹過來。」
「……也成。」
*****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臘月初。
初一這日清早,也是照例給中宮皇后請安的日子。
說起這過去的半個月,宮裡頭也不是一番平靜的,概因聖駕在短短半月內五次臨幸永和宮,小小的嵐才人再次成為滿宮的焦點。
對了,如今也不能喚她嵐才人了,因為在這半月之內,聖上提了她三次位份,現今已是嵐昭儀。
景仁宮,嫻妃拉過五歲的大皇子,兩眼直直看著他。
「記住母妃跟你說過的話了嗎?」
宮裡的孩子大都早熟,小小年紀就已經模糊有了些權利傾軋的認知。
「母妃兒臣記住了。」
嫻妃表情鬆了些,伸手摸了摸大皇子的腦袋。
「莫怪母妃對你嚴厲,實在是你我母子在宮中如履薄冰。為了你的前程,你外祖父用自身性命給你鋪路,所以你不能有任何差錯。」
想到父親,嫻妃瘦削的臉頰微微抽搐,心好似有什麼在抓撓,尖利,刺痛。
父親亡故,她身為人女,別說披麻守孝,就連頭戴朵白花祭奠都不能。頂多能做的,就是穿件稍素些的衣服。
與曾經閉宮三年守孝的女人相比,她差的何止一丁半點。
「你外祖父是為你而受難,皇兒你要記住,將來一定要讓他配享太廟。」
坤寧宮這日可當真熱鬧。
先有素來低調行事的嫻妃,少見的帶著大皇子過來給在座妃嬪問好,後有近來風頭一時無倆的嵐昭儀姍姍來遲,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伺候著她擺了好大的排場,又是有宮人打傘又是有宮人提熏香爐的,那場面瞧來比貴妃娘娘的還大。
在座妃嬪們不敢去看文貴妃的臉色,只敢稍稍往那長信宮第一嬤嬤的方位飛速瞥了眼。果不其然,便見那於嬤嬤盯著嵐昭儀的方向眼神銳利起來,神色頗有不善。
文茵察覺到旁邊人的情緒波動,便伸手在於嬤嬤的手背上輕拍了拍,輕聲道了句:「犯不著。」
於嬤嬤方稍散怒氣。
文茵並不在意那招搖張揚的嵐昭儀,她此刻的注意力放在了斜對面嫻妃的身上,猜測對方帶大皇子過來的用意。
大概察覺到她的目光,嫻妃抬了眼看過來,布滿血絲的眸里流露出些悲苦的意味。
文茵輕微摩挲著手爐,便有了幾分猜測。
嫻妃這一出,應是沖她來的。她欠下的這人情,八成是要還在大皇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