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往事
山谷的風時緊時慢,忽而來的一陣風吹進房間,窗紗與牆壁碰撞,發出急促的聲響。
婦人突然抽回了手,兄妹倆詫異地愣住了,還沒來得及詢問,婦人就恢復到原先的姿勢,一動不動,依舊望著遠方的山巒,倉促的風吹著她額前的發,卻吹不亂她憂鬱的眼神。
風聲戛然而止,山谷相連處,又滲出刺眼的陽光,一切都恢復了剛剛的平靜,只是兄妹倆的心,顫抖而又刺痛,看著昔日風姿綽約的母親,如今神情恍惚,心裡是說不出的愁滋味。
安沐芸默默退出房間,瞥見長廊盡頭日光閃爍,明亮光潔,便獨自前往,發現是一個面積不大的露台,圍欄上浮著薄塵,角落堆砌著無用的紙箱,上面掛著幾張蜘蛛網,在光線照射下,珠線有些反光,竟還添了些許趣味。
這棟建築自內而外,大到整體布局,小到傢具陳設,都散發著不俗的品味,只是經歷過歲月積澱,不起眼處堆積的灰塵,暴露了這裡所發生的一切。
遠處山川間流水淙淙,安沐芸閉眼遙聽涓涓細流聲,內心漸漸安寧,她多麼想在此定居,遠離塵世喧囂,世故紛擾,醉心於山水,靜心於此,安度此生。
「沐沐。」
這聲呼喚叨擾了此刻的寧靜,安沐芸睜開雙眼,看著眼前風光無限好的美景,不覺感慨天地靈秀隱於世,若能一瞥驚鴻,倒也不算辜負。
慕容澈不忍再次打擾,只是靜靜地站在安沐芸身邊,扶著圍欄,深吸一口新鮮空氣,頓時心情舒暢許多,原本鬱悶的情緒也漸漸消散。
「心事要說出來,憋在心裡會把自己悶壞的。」安沐芸是個聰明人,正眼一看就知道慕容澈內心鬱結,剛才壓抑的場面便是他心底最不堪的回憶。
「我的父母青梅竹馬,父親子承父業,掌管集團,權傾一時,母親相夫教子,任勞任怨,父親將集團發展為國際上層的財團,小時候我每次看見母親扶著一身酒氣的父親,我就很清楚,我肩上的擔子;在那種家庭環境下,我認為父親忙於應酬,不回家也正常,我也不抱怨,就這樣平淡地過了七年,可我真的沒想到,這七年是我最幸福的七年。」
慕容澈望著遠方飄過的浮雲,表面平靜地敘述著藏於內心的往事,可心中的波瀾無人可猜。
他不緊不慢地繼續說:「你相信嗎?在我八歲生日那天,我引以為傲的父親帶回來一個女人,明目張胆地登堂入室,我站在房門口,聽著母親歇斯底里地哭喊,時不時還有摔砸的聲音,母親苦苦哀求,可父親奪門而出,就沒再回來過,她們辦理離婚那天,我悄悄跟去了,那是我和他的最後一面。」慕容澈握緊雙拳,手面爆出青筋,眼神也漸漸散出寒光。
「沒過多久,他就因為貪污進了監獄,這件事並沒有波及到我們,母親帶著我和剛出生的一一獨自生活,那可能是我最清苦的一段時間,上學放學,吃飯睡覺,還要照顧妹妹,但生活總要繼續,我本以為這個轉折或許不是壞事,母親離開那個男人或許就能多笑笑,可我真的幼稚,當我看見母親強擠出的笑和在背後偷偷地啜泣,我就恨透了那個男人,直到一一五歲那年,監獄傳來消息,那個男人畏罪自殺了,我還有一點慶幸,可我看見身後僵硬的母親」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眼神驚恐,悲鬱難解,那種歇斯底里的絕望和無助讓她連哭都忘了,從那天之後,母親就經常呆坐著,有時望著門口,有時望著懸挂在正廳的那張結婚照,誰叫她都不應,嘴裡一直喚著父親的名字「阿燁」「阿燁」,母親真的沒再發自內心地笑過,時間終究回不到那七年。」
慕容澈垂下頭,不願讓別人看到他這般脆弱樣子,打心底里,這段塵埃往事一直牽動他的心,每當夜深人靜時,他望著玄月,就能勾起回憶,可回憶肆虐,他又無從抗拒,這深入骨髓的痛苦纏繞著他,字字誅心,他無論怎麼騙自己,都是徒勞。
聽到這些,安沐芸那種無力感再次湧起,她自知力量薄弱,無法給予幫助,只能作為一名聆聽者,靜靜地聽他傾訴;她牽起慕容澈的手,想要儘力去寬慰他。
「你父親可能是為了你們好,他離婚也許是為了擺脫你們的嫌疑,換取你們平靜的生活,這是身為父親能為你們所作的最後的綿薄吧,想開點。」
「這些道理我難道會不懂嗎?但他出軌是事實,貪污也是事實,就連不告而別也是事實,我自認為我們是一家人,可卻生疏至此,如果連共患難的勇氣都沒有,那又怎麼配得上是一家人。」
這一句句事實打在安沐芸的臉上,她陷入沉思,慕容澈的父親或許真的心存大愛,但拋妻棄子是真,貪污受賄也是真,帶給慕容澈一家的傷害更是真;她不能強行勸慕容澈釋懷,這些痛苦她不曾經受,就無權慈悲。
「時間會撫平一切?鬼話!」
「真正的傷痛永遠不會隨著時間淡漠,它會慢慢結成傷疤,滲透進骨髓,讓你介懷,讓你痛苦,讓你想捨棄卻無從下手,它會變成心裡的陰影,時刻提醒你,你的心很痛,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