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彈藥付振庭再虎穴
快晌午時,拉著一頭大青騾子的付振庭,看見前邊不遠處的東門豁子里裡外外,亂鬨哄簇擁著一堆人。這些人手裡都拿著個太陽旗,還一陣陣喊著號子。看了一會兒,沒瞧出啥名堂,就轉身進了東關馬車店大院。
可巧,付振庭剛進門,就碰見了要出門的店主老杜。老杜手裡也拿著一個小旗子,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半扭著臉向東牆根清理馬糞的夥計吩咐著啥。老杜一回頭,冷不丁看見走近的付振庭,瞬時一怔,隨即喜笑顏開:呦,付老闆,你有小半年沒來了吧。買賣不賴吧?付振庭說:這,你還不知道,這年頭要從口外倒騰一檔子買賣,得過八十六個卡子,就是沒本兒的貨也得賠死,還不如老實兒眯著呢。老杜沒再接話茬。就說讓夥計把牲口先喂上,到西廂屋歇歇兒,回來再聊,他得趕緊去縣商會點卯。
付振庭揮揮手說,你趕緊去吧,我也待不住,我就是先把牲口拴在你這兒。二祥子在店裡嗎?我讓他瞅瞅這牲口,今兒這騾子有點不對勁。老杜急急地說,二祥子在後院呢,你去吧,就小跑出了店門。
付振庭拉著騾子往後院走,心想今天縣城有點亂,說不準是個好日子,我就是喜歡熱鬧,越熱鬧越好辦事兒。他來到後院時,小矬個的二祥子剛刷完馬槽,準備去挑水,見付振庭來了,也不說話,把扁擔放下,接過付振庭手裡的綱繩,把騾子栓到槽邊,添上草料,看了一眼付振庭,下巴頦向西廂屋仰了下,說,屋兒待著。
兩人前後進了屋,二祥子關好門,回頭對付振庭說,老付,你來的可不是時候。今天憲兵隊,新民會和縣府給辻田小隊長出殯。日本憲兵隊、警備隊、縣警務大隊軍警全體出動。神社就設在東門裡,新民會下邊的青年團、少年團、商會都得去送靈。新民會指導部給馬車店倆名額,老杜是雜貨業同業公會會員,他必須得去參加儀式排場,我呢,一會兒在城門口送送汽車就行了。
原來,懷柔東關馬車店的夥計二祥子,是共產黨豐灤密游擊四大隊的交通員。當時各區把偵查員、通訊員啥的都叫作交通員。付振庭大體知道了今天城裡為啥熱鬧之後,心裡說好,越亂機會越多。想到這兒,付振庭對二祥子說,你把騾子喂好,預備一副馱架子,我得趁亂進城。這大夏天的衣單褲子薄,槍也得先放你這兒。
二祥子給付振庭倒了碗水說:你肯定有你自己的活兒,你啥時動手干,也是你自己瞅火候,別人插不上手。但昨兒擦黑兒時,我在責任點的老城磚上見到丁子辰「上火」的口號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是給你們干一線活的提示。付振庭當然明白,「上火」是上級黨組織,針對執行一線任務人員,秘密發布到各聯絡點的重要警示。提示任務執行者,戒急用忍,嚴格執行任務地黨組織的計劃要求。
二祥子對付振庭說的話,並不是隨口一說的閑話,屬於地下交通員向他轉達組織的指示精神,聽傳達后就要表態。付振庭說,我趁亂進城后,先到聯絡站,弄清情況再行動。隨手就把裝著傢伙的褡褳包遞給了二祥子,繼續說,你別去送靈了,這靈本來就該我去送。前天我送走了他的「人」,今兒個我得送送他的魂。我要是不去送送,辻田小隊長的魂兒到不了奉天飛機場。二祥子接過褡褳,把太陽旗和一疊印著神符的黃紙遞給了付振庭。
付振庭也沒著急走,邊喝水邊掏出良民證和從石匣商會領的過路帖,看帖子上的「鈐印子」。現在只差懷柔南關的一個卡印子了,但已經過了青紗帳警戒區,如遇檢查能對付。看這架勢今天進城用不著啥證件了,有這破旗子就夠了。
當付振庭綳著黑臉,搖著小旗,走到東門豁子時,洋白布包著辻田骨灰的匣子,已經送上了汽車。靈車一側憲兵和警備隊挺身行禮,另一側商會,青年團成員以及縣街商民隨著儀式口令鞠躬。車前七八個穿素袍,手持鍋蓋鼓敲敲打打,哼著長調,跳東洋大神兒。付振庭掃視一下周圍,見城牆上每間隔三尺多,就戳著一個持槍哨兵,一看這些兵就知道是縣保安隊的。
那輛運送靈匣子的汽車出城,向熱河方向開走後,軍警隊列未動,商民們有的反身進城,有的走向城外,你躲我讓人群開始涌動。付振庭拿著那疊送靈紙舉在臉前,一張張捻著撒,漸漸就貼近城牆根。這時,就見一個三十四五的男人拿著鐵皮喇叭筒站在城牆上喊:不要走,不要走,安靜、安靜,請大家恭聽胡知事聯恩先生訓話。付振庭心想,自打日本佔了懷柔,就把「縣長」改回了「知事」。聽著不是一般的彆扭。知事,知事,胡聯恩你就日本的一個小摧卑兒。
這時,隨著牆上那人一遍遍地喊,往外走的人又往回擠。付振庭在城門外南側,一步就插進了人群,順勢被擠進了城裡。付振庭進城后沒停腳,當他把最後幾張黃紙扔完后,已經避開了城牆哨兵視線,待在一處牆角,聽知事訓話。他也不是多想聽,只是想等活動散場,街巷人多時,繞行南馬道,去南門裡找黃掌柜。。
胡知事鏗鏘頓挫的訓話,就是個漢奸大朗誦:
「懷柔友邦新民會與縣府表裡為一體,自前數年,新民指導部以及友邦軍隊來懷以後,對共產黨八路軍剿撫兼施,大見成效。尤其是日本友軍對我懷柔四區丫髻山等處八路軍之清剿,堪稱靜肅。由是我懷柔地方已漸平靜,城鄉安堵。此全賴友軍忘我之犧牲。今舉城哀送辻田君榮靈歸故,足可見我懷民,知大體,存順善之襟懷。嗣後還望各界父老,各獻其力,各輸忠誠,協助縣保安隊及其友軍迎刃赴險,以期剿共滅黨之徹底,實現中日滿之共榮」。
縣知事那套不知說過多少遍的話還沒說完,一些人就待不住了,先是慢慢往後退,然後就三三五五往城裡走。付振庭正要隨人群離開這是非之地,可「是非」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