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梁元始四十七年冬,太宗駕崩。
皇太子蕭珵即位,冊立太子妃為沈妃,太子良娣為宜妃,改國號為乾安。
皇詔一出,一時間上京城議論紛紛,大梁立朝百年,從未有過新帝登基廢妻為妾的先例,都道這位東宮原配失了聖寵,身為正妻卻只得了個連封號都沒有的妃位。
又有道先帝在時太子妃便被禁足,如處冷宮。宜妃母家滿門清廉,一直以來擁立太子,如今新皇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這朝堂怕是要變天了。
臨近新年,皇城卻滿目的白。大雪如絮。素白的帷幔隨風雪翻滾著,如海上被刮卷著的船帆,聲音又急又沉悶。
寶華殿內跪滿了為先皇守孝的宮妃,皇子皇女,殿外跪滿了文武百官。
宮妃們低頭掩著帕子哭泣,只聞其聲不見其淚。年幼的皇子們則跟著母親跪著地上垂首並不知所為何。
殿門口,年輕的新帝正負手看著這一切。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侍奉多年的近身太監九思從遠處拾階而上躬身道:「陛下,太醫已經去看過了,說是娘娘染了風寒,故而高燒不退,已無大礙。」
新帝聞言點了點頭,目視著前方久久才轉身大步離去。
長信宮
守夜的宮女正圍在一處暖爐邊輕聲嬉笑著。忽然間有侍女連忙噤聲用手臂撞了撞身邊的人示意。
「姑姑!」
新來的幾個小宮女福了福身子,又低著頭偷偷互相望了望,似乎格外怕這個掌事姑姑。
月逢皺眉道:「你們都圍在外頭幹嘛!,誰在裡頭伺候娘娘?」
有膽大一點的宮女上前一步福身道:「娘娘讓我們在外頭守著。」
這些宮女都是皇上剛命人從宮外找來的,雖說新來的乾淨,但是卻太不懂規矩,還需調教。
月逢沒在說什麼,轉身匆匆進了殿內。
「咳咳咳...咳......」
月逢還未走進內殿便聽見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急忙打了帘子走過去,半跪著給榻上的女子輕柔地撫著背。
案上的葯早已沒了熱氣,卻一口未動。
「娘娘怎麼又沒喝葯?太醫說了,喝了這葯才會好」月逢看了看葯碗道。
沈明嫊因著病了幾日臉色蒼白,虛弱地笑了笑:「那葯太苦了,你快饒了我」
「娘娘不喝葯病怎麼會好呢,皇上已經派人來問了好幾回了,」月逢無奈道。起身喚來宮女把葯碗撤下去。
「恆王...收到信了嗎?」
月逢臉色變了變,看了看殿門口,確認殿內只有彼此二人才微微放了心。
「娘娘病糊塗了,這話可千萬可不要在皇上面前...」說到這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皇上已下旨讓王爺回京奔喪。」
沈明嫊點點頭?,她苦笑了下,累極般閉上眼睛倚著軟枕不說話。
「陛下!不可啊!」
?朝堂中只見一老臣顫顫巍巍地上前俯首道。
「沈妃娘娘絕不可為後啊!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見年輕的帝王沒有反應,其他群臣左右相望后皆附議。
????站立在旁為首的人站出來不以為然道:
「啟稟皇上!沈妃是先帝欽定的太子妃,又是您結髮妻子,於禮於法都應立沈妃娘娘為後。」
老者正欲說話,他身後站著的兵部尚書笑言道:
「沈妃入主東宮五年無所出,何況,先帝當年有廢黜沈妃之意。沈相身為沈妃的父親,站出來說這些豈非有失偏頗。」
沈宗鄴扭頭看了眼自己身旁持節而立的太傅易既明,笑容意味不明:「喔?原來太傅是怕有失偏頗啊。」
易既明並不答,只持節端端正正地站著。
「陛下!依老臣看,宜妃娘娘溫良賢淑,乃後宮典範,易尚書又是兩朝元老,鎮遠將軍為陛下平定叛亂,臣請立宜妃娘娘為後!」
「臣請立宜妃娘娘為後!」
「臣附議」!
「臣附議!」
......
蕭珵沉吟片刻,等到朝堂寂靜無聲時。緩緩起身道:「夠了,既然對立后之事眾卿各持己見,那便容后再議,眾卿還有何奏?」
群臣皆面面相覷,為首的幾位老臣只得搖頭嘆息一聲道:
「陛下聖明!」
......
寒冬里六宮都在哀悼先帝的驟崩,皆不許見紅露笑。
從前東宮裡跟著沈明嫊的宮女大多數年紀大了,也到了年齡,便都許她們出宮了。
如今宮裡的小宮女都是內務局新撥進來的,年紀輕,又因為沈明嫊平日里也不大管束宮人,所以規矩學幾天就忘了,整日里嘰嘰喳喳的。
這日又不知在哪裡撿了只丟棄的小狗,髒兮兮的,也不知跌進哪個池子里渾身濕透了,寒風刺骨,小狗凍得直叫喚,瑟瑟發抖,還不斷甩著身子想甩干身上的水珠。
侍女們便在廊下給小狗洗乾擦凈。又拿了食物逗它。
應是許久未進食。小狗被侍女高舉的手耍的團團轉,樂此不疲。
幾個女孩子被逗得咯咯笑。沈明嫊正在窗邊給妙儀描荷包的花樣,聽見嬉笑聲也被放下筆站在窗前看她們玩鬧。
「這邊!」臉圓的侍女說著又饅頭丟給了對面瘦瘦的女孩子。
「來呀!這呢...」
「哈哈哈哈...」
沈明嫊看她們逗的那隻狗跑過來又躥過去,可憐又好笑。
她望著她們年少純稚的笑,突然想起來她的少女時期,也是如此無憂無慮。丞相府唯一的嫡小姐,父母相敬如賓,兄長功勛卓著,嫡親姑姑是盛寵不衰的貴妃。
只是曇花剎現,彩雲易散罷了......
「皇上駕到!」
突如其來的聲音瞬間打破了此刻的歡笑。宮女們驚慌地跪在廊下垂首行禮,手中的饅頭慌亂中掉在地上,小狗嗚咽著甩甩頭立馬竄過去,身子前傾著,尾巴一搖一罷地吃起來。
蕭珵這是第一次來長信宮,沈明嫊聽到太監的呼聲才恍然回神,她的夫君,如今已是天子了。
「參見皇上!」
蕭珵走至廊下見竟有隻髒兮兮的狗,皺了皺眉后略過宮女徑自步入殿內。
先帝驟崩,邊境戰亂四起,朝堂內訌不斷。蕭珵登基后一直在忙前朝政務,已是許久沒來後宮了。
月逢行了禮躬身退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兩人,沈明嫊只著一件素白暗紋的廣袖襦裙,久病初愈更顯瘦弱。
「用過膳了嗎?」
蕭珵走近握住她的手,觸覺一片冰涼,皺了皺眉,將她雙手握在掌中。
「用過了。」
沈明嫊見他眉宇間儘是疲倦,嘆了口氣拉他坐下,又為他倒了杯茶。
「我原是想讓內務局給你挑幾個新進宮的,底細乾淨些。沒想到這些宮女也太不穩重了,明日讓九思重新給你挑些好的吧。」
沈明嫊不以為然笑道:「我倒覺得挺好的,小姑娘們多有活力。」
蕭珵聽她這樣說也就沒說什麼了,知道她一向不喜除月逢以外的人貼身伺候。
這幾日朝中諸事不太順遂,忙的時候倒不覺得什麼,眼下只覺得累。於是不由分說地拉過她,一把摟住印上她的額頭。大手輕輕摩挲著她的青絲歉疚道:「朝中事情太多了,你自己好好顧著自己,別讓我擔心。」
沈明嫊窩在他懷裡溫婉一笑,伸手環抱住他點點頭。
兩人久久沒有說話。蕭珵望著窗外鵝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地落下,襯著朵朵紅梅,格外好看。
這是他特意命人從東宮移栽過來的,因為沈明嫊喜歡紅梅。
過了許久,他還是問出了那句話。
「綰綰,你有沒有要對我說的話?」
蕭珵感覺到沈明嫊抱在自己腰間的手一松,抬頭望著自己輕笑道:「有啊!」
「什麼?」蕭珵也笑,只是抱住她的手卻緩緩放下。
「我想求你...別傷我姑姑性命。」
蕭珵靜靜地看著她,沒說話。沈明嫊以為他不會答應了,誰知他嘆了口氣點頭重新將自己納入懷中。
「好,我答應你。」
永和宮
近日天氣愈發冷了,守門的宮女快速地搓著雙手,不多時便放到嘴邊哈一口氣。
「凍死了這鬼天氣!」小宮女懊惱跺跺腳。正想抱怨幾句,只見遠處掌事宮女領著幾個小宮女往這邊來。只得忍著站好。
「好冷!好冷!...」
精緻華美的圓形籠子里,一隻羽毛顏色靚麗的牡丹鸚鵡撲閃著翅膀尖叫道。
女子被鸚鵡笨笨地在籠子里轉來轉去逗得直笑。
有宮女呈了吃食上來,女子用金制的小勺慢慢舀了喂著鸚鵡。
「娘娘!」
女子見貼身宮女進來,慢慢放下手中的吃食。接過身邊宮女遞來的帕子擦了擦手。轉身走至榻前坐下。
「什麼事啊?」
木槿是她的陪嫁侍女,亦是她的心腹。女子倒了杯茶,似是料到侍女有話要說?。
「回娘娘的話!皇上他...去了長信宮了。」
說完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女子好像早就知道一樣,笑了笑道:「有什麼稀奇的?,又不是第一次。」
木槿嘟囔道:「可這是進了宮第一次啊,皇上政務繁忙,一連幾日都沒來後宮,一來就去了沈妃娘娘那裡.....」。
還未說完木槿瞥見自家主子臉色變了只得住了嘴。
這時籠子里的鸚鵡不停地撲閃這翅膀,發出叫聲。似乎是想引起主人的注意。
木槿連忙賠笑道:「公子送來給娘娘解悶的這隻鸚鵡可真聰明,學的真像。」
「鸚鵡學舌,哪裡是聰明,分明是蠢笨罷了。」
女子倚著靠枕撥弄著新染的指甲淡淡道,鮮紅色的指尖襯得十指白嫩如玉,異常美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