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的同事索菲亞
我的一位女同事離異，單身多年。2008年m國國內爆發次貸危機。那陣子，她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男神，男朋友是同她一樣信仰基督教的教友。
這次婚姻帶給她最實惠的福利不是財富，不是愛情，是她即將成年的一對兒女。她兒子我見過，孩子那年15歲，正處於男孩青春期的躁動日子，調皮不說，不喜歡學習，在學校與同學不睦。班主任經常叫她去學校，每次去，都要挨一頓訓。她無奈萬分。因生計原因，她在另外一個城市工作，不在孩子身邊照顧。孩子委託給她的兩個姐妹幫忙照顧，可男孩子哪裡受得了外人約束呢。
好在她對生活很樂觀，性格開朗。
八月份深圳正處於炎熱的夏天。一天下午，她約在中心書城的星巴克見面。
一見面，我察覺她不同於往常的地方，臉上薄施脂粉，顯出開心的樣子。
我們在店外的小圓桌坐下來。我去點一杯美式咖啡給他，我叫了一杯碧螺春。
她有些興奮，說道:「下周我要離開中國，去m國了，我要結婚了。」
我有些吃驚，連忙問什麼情況。
她開始講他的男朋友故事。過程匪夷所思。男朋友比她大5歲。常年行走在世界各地。前不久從義大利回來，約她見面。她將自己兩個孩子教育情況聊了聊。其他聊的她沒有說細節。不過，以我對她的了解，她在社會上整合資源的能力很強，能爭取幫助的，她會抓住機會。
她說:「我把深圳的房子賣了，500萬。他帶我去他家鄉投資。金融危機，那裡的房價跌成白菜價了。」
我仍然有些吃驚。這次次貸危機對中國沒啥影響，我是了解的。但是，m國房價跌成啥樣了，我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只是她相信自己的男朋友。她就信了。
當我知道這一切都已經發生，她啟程的日子已經確定，全家人的機票已經訂好。我就沒有再說什麼。我只是靜靜地聽著她的想法和計劃。
聊著聊著，她起初的興奮勁兒逐漸消失了。她滿眼淚光瑩瑩的。她說:
「我要改名字了。新名字叫索菲亞。」她拿出護照給我看，護照上照片下面的名字是一連串字母組合成的單詞。索菲亞後面的姓，是她男朋友的。
我突然發現，眼前這個我經常叫她劉漢玲的女子，就要在我的圈子消失了。
她出生在漢口，武漢人。父母給起的名字。她
無限惆悵地說:「從此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漢玲了。」
我倆都沒有說話，半天默不作聲。今天下午她所講的一切都超出了我的生活認知範圍。
我試圖安慰她道:「你安頓好孩子的學習以後，待孩子考上大學，你就可以回來，說不定我們還可以一起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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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搖了搖頭，愴然若失的樣子。她接著說:
「這不太可能了。我老公已經決定回到m國，不再世界各地漂泊了，他年紀也大了，我得照顧他。」
我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樣子，一時語塞。她在我心中女漢子的形象頓時轉變成古典的楚國仕女形象。是她的人生軌跡發生變化，引發她的價值觀發生變化，未來的變化已經提前植入她的思維之中，因此她的言談舉止，都發生了潛移默化。
過去率性的她，風風火火的樣子，此時，她的無限婉轉，對故土的不舍之情，深深的戳中我的心靈。設身處地的想想，她在大洋彼岸的人脈圈，每天得以索菲亞的名字與人交往，而索菲亞此時，還沒有啟程，處於她熟悉的城市。
她有意識地調整一下低落的情緒，漸漸地平復了心靜。她朝著不遠處的諾德中心注視了片刻。那幢大樓，是我們曾經的辦公室位置。
她說:「這樁婚姻來得突然，我和他認識多年，從沒想到他會向我求婚。說實在，我沒什麼心理準備。父母上了年紀，需要人照顧，而我一下子走那麼遠。」
我說:「孩子得有一個穩定的學習環境，還得有一個爸爸……」
她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這次見面之後，我一直心存一個疑問，她為什麼對改名索菲亞這麼介意。
若干年後，當我在寫一本有關羅馬的書的時候，瀏覽有關資料，看到聖索菲亞教堂。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他老公在從義大利旅行回到深圳后，為什麼選擇了向相貌平平的漢玲求婚。為什麼篤定了要給她改名為索菲亞。我也明白了漢玲為什麼覺得丟掉了漢語名字后表現的如此失落。
在未來她生活的世界里，除了宗教信仰，她所有法律意義上的名字就只有索菲亞這個代號。漢玲所代表的，是她的出生地，她的家庭背景，她的血緣關係。這些以漢玲為符號的一切將被塵封。我是誰？這是她內心的疑問和惶恐。這一問，源自靈魂的自我拷問。
……
單看單詞，索菲亞這個名字大有來頭。先說600年前的一個故事。
公元1453年，東羅馬帝國，史學家稱作拜占庭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帝國的大軍攻破。公主卓婭（索菲亞)僥倖逃脫。
我查閱了拜占庭帝國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順著索菲亞公主的命運軌跡，試圖找到吻合漢玲這次命運轉折的機緣所在。
或許是某種因素觸動了漢玲老公的意識。
索菲亞是漢玲婚姻的密碼無疑。
此前的一年，或更遠一點的日子，她老公旅行至羅馬，在參觀聖索菲亞大教堂之後，他的大腦，萌生了一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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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這個念頭來自教堂，或者索菲亞公主?
……
卓婭公主（索菲亞公主)逃出君士坦丁堡來到羅馬，被天主教教皇收留。她以拜占庭帝國公主的身份，嫁給了莫斯科公國的伊凡三世。從此改名為索菲亞。
她帶去大量書籍。這些書成為雅典和羅馬文化傳播的重要信息來源。許多拜占庭帝國的宮廷制度，以及一些政治制度，她以大國規範標準，來調教這個丈夫掌權的莫斯科公國。
索菲婭公主的故事非常具有文學性。讓我們簡單回顧一下索菲亞公主不平凡的一生。
卓婭（索菲亞)公主自己是拜占庭帝國的末代公主。血統正宗。
她自己的國家不幸被外族攻佔，覆滅。她在城破之際，逃出君士坦丁堡，來到羅馬。她被天主教教皇收留，過著亡國和寄人籬下的日子。
恰逢機緣巧合，她憑藉自己得天獨厚的美貌和年齡，嫁給莫斯科公國的大公伊凡三世。
在婆家家，她被明確規定，自己未來所生的孩子不可以繼承王位。她在這個家裡，盡到一個妻子應盡的職責。她為丈夫生了12個子女。
她在權利角逐中，被排擠、歧視、囚禁，甚至被威脅到生命。任何艱難險阻都沒有讓她退縮。她的優秀的孩子成為她競爭的底氣。她的兒子瓦西里非常有能力，關鍵時刻，瓦西里前往立陶宛爭取外援。他迫使父親不得不將王位傳給他。
丈夫去時以後，她繼續影響俄羅斯發展。
……
漢玲離開之後，一直沒有音訊。我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直到多年之後的有一天，突然接到她的微信。依舊在中心書城的星巴克見面。
坐下之後，我看了看她的樣子，我之前所有的疑惑都不再是問題。
她的頭髮染成了黃色，夾雜著一縷粉紅色。她的身體散發出一種體味，從未聞到的，隔著兩三米就可以聞到的味道。
她說，那年回到m國，我們買了8套別墅，半年後房價大漲，我們賣掉了其中的6套，換成一套大別墅，花園就有1500平方米。
半小時后，她要告辭，說要去西北，有一家石油公司拉她投資。……
我起身，看著她背影離去。我大喊一聲:索菲亞!她立刻回過頭來。我看見她那雙眼窩塌陷的非常厲害。
——
註釋:
聖索菲亞大教堂(st.sophiachurch)，位於今天的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爾，始建於公元6世紀。
它是東羅馬帝國最耀眼的建築物。它是東正教的中心教堂、是帝國極盛時代的標誌。帝國滅亡之後，這座教堂被改為清真寺。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