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燃燒篇 其2

待她情緒穩定，我和她並肩坐在了貨櫃之間，她自己從包里抽了幾張紙擦了擦眼。

「對不起，有些失態了。」

「我不覺得失態，」我接著問她，「為什麼，你想要我殺了你？」

「因為我想，被你燒成灰的話，那一瞬間肯定不會有很大的痛苦吧，「她自哀地低下了頭，」我已經在這個世界承受了太多的痛苦，你能帶我逃離這個地獄嗎？「

「這裡不是人間嗎？」

「這是比喻啦，」女孩竟笑出了聲，「雖然是現實上是人間，但心理上對我來說是地獄。」

「人死後都會去地獄的，我也不久前從地獄出來，而我敢保證，真正的地獄你不會喜歡的。」

「再糟糕，也總比我現在的處境好吧，」她伸出手，開始一邊說，一邊數，「首先是一個顧客把貨櫃搞得一團糟，然後是一群混混衝進來調戲我，最後都變成了漂浮在空中的塵埃。「

「這一系列的事情，我該怎麼向店長解釋呢？像他那樣刻薄的人肯定會直接把我開除，之前他就警告過我不要和那些混混有接觸，但根本就不是我想接觸他們.......」

「那我剛才把他們都殺了，你應該很開心吧。」

「不開心，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我開心的事了，」她沮喪地放下了手，「我的人生就是一坨狗屎。」

「這也是比喻？」

「嗯，比喻我的人生很糟糕，讓我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地獄。」

我嘆了口氣，「我暫時不會殺你。「

「為什麼？是我不值得被你殺嗎？」

「沒有值不值得，我的使命是把所有人類全部燒死，但只是現在不知為何，在完成這個使命之前，我遇到了你，「我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想在完成使命前，先了解你。」

「了解我？」她的臉不知怎的變紅了。

「嗯。」說完，我拿起手邊的零食吃了起來。

」話說，你當著我這個店員的面，白吃店裡的東西，是不是不太友好？「

「你不是要被開除了嗎？」

「哈哈，」她輕輕一笑，「也對，那就這樣回家吧。」

「回家？我沒有家。「

「那就回我的家，但走之前，還是得先把店裡收拾一下，然後把門鎖了。」說著，她便開始動身。

「為什麼不直接走？」

「還是要講點禮貌呀，不能把一堆爛攤子就這樣丟給店長，還有......」她拿出了錢包里本就不多的錢，「我幫你把你吃的錢付了。」

這些多此一舉的行為，讓我無法理解，但我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她帶我回家。

「等回家后，我再講講我的故事，讓你好好地了解我，然後——」她溫柔地對我一笑「帶我前往地獄。」

在搖曳的路燈與靜謐的月光下，我們並肩而行，一路上沒有搭話。

我全程雙手插兜，隱約能瞥見她的眼角泛帶淚光。

「在這個城市，像我們這樣的底層人，難道沒有一條，能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的道路嗎？」

她喃喃自語著，沒過多久便領著我來到了一座低廉的二樓出租公寓。

推開充滿鐵鏽的門，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味道？」

「抱歉，要不你先在外面等著，我進去收拾一下后，你再進來？」

「不用，這種程度我還是能忍受的。」

「那好吧，

跟我進來吧。」

環顧屋內，並沒有垃圾堆成山的慘景，恰恰相反，這裡十分整潔，每樣東西都排列的整整齊齊，而垃圾桶里也看不見一點兒垃圾。

可為什麼會有臭味呢？

循著味道，我拉開了浴室的門，映入我們兩人眼帘的是一具快要腐爛的女性屍體。

「這是？」

「我媽媽，」她冷漠中帶有一絲同情，「早上，她在屋裡上吊自殺了。」

「為什麼會自殺？」

「可能是太想念我爸爸了吧，完全沒想到自己還有個女兒。」語氣中帶有哭腔。

「那為什麼不叫警察處理？」

「警察？我可不想成為下一個被他們誣陷的人，而且就算他們幫我處理，又會向我索取一大筆不知名的費用，說實話，我連給媽媽火化的錢都出不起了。」

「.......」

「我先用今天出去買的氣味掩蓋劑掩蓋下氣味。」說著，她開始了動身。

雖然依舊能聞到屍臭味，但比剛開門那會兒好上不少。

「還好我周圍也都是空房，沒什麼鄰居，不然他們肯定得報警了。」

「所以，之後你打算怎麼處理？」

「埋了，但不知道埋在哪裡，而且我媽媽生前好像也不太喜歡埋葬，畢竟我爸爸就是被埋葬的。」

「你爸爸也死了嗎？」

「嗯，我小時候就去世了。「

我和她來到了客廳，我們都是直接坐在了地上，就像之前在便利店時那樣。

「現在，我就跟你聊聊我的故事吧。

我的名字叫』蒼葉『，在十歲前，還有個還算幸福的家庭，父親是一位三級獵魔人，母親是家庭主婦，我們一直相親相愛地生活。

一直到我十歲的時候，我父親為了救人，捨身被惡魔殺害，現在正被埋在所謂的』獵魔人墓地『里，而被我爸救的人連我爸的葬禮都沒參加。

我們家也沒什麼親戚，因為都被惡魔殺了，不然我爸也不會去當什麼獵魔人。

而當少的可憐的補貼費被用光后，我媽就擔負起了獨自一人照顧我的重任。

開始還好，我正常上學，媽媽正常起早貪黑地打工，我當然很心疼她，一有時間我也去幫她的工作，但她卻總是拒絕我的幫忙。

之後，在過度的勞累與壓力上，我媽生病了，為了照顧她，我也輟學，去打工。

而在病好后，我媽對我的態度也變了，精神上也出了問題，總是能看到我爸還活著的身影，還經常責備我，為什麼不用功讀書，可我早就沒有學費了呀，而且學校里的同學也經常欺負我，說我是』打工妹『，我也不怎麼想去上學。

但我們還是辛苦打工，她也經常把打工時受的氣發在我身上，我們也經常因此吵架，在這樣的狀況下，不出所料，她又生病了。

後來，我媽聽說有個夜總會的陪酒工作，挺賺錢的，於是就強迫我去了，我的粉發也是那個時候染的。

原本以為只是個陪酒的工作。

直到一個前輩勸我，帶著我逃跑，我才明白我差點墮入了深淵。

可我媽並不覺得，在我不幹后，還經常打罵我，然後發瘋，這個時候她的精神問題已經越來越嚴重了，甚至有時候對著我喊』老公『。「

說到這裡，她深吸了幾口氣，彷彿快要說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怎麼治好她，花了一大筆錢看心理醫生也只是白花，什麼治療效果也沒有，只是想著怎麼多榨我的錢。

後來我也就無所謂了，反正現在媽媽也不動手了，只是嘴上說幾句，而且也開始能聽我的安排做事，生活也開始能自理。

我也找了點兒稍微輕鬆低調點兒的工作。

正當我以為一起都會慢慢好起來時，早上，我媽嘴裡念叨著我爸的名字就自殺了，晚上上班時，那幾個從以前夜總會來的混混也找上了我，再之後，就是遇到了你。「

之後，她便不再說話。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她，但就這樣看著她難過的樣子，我心裡也開始了難過，「你恨那些欺負你的人嗎？如果你想，我可以先把那些人殺了。」

「不，我談不了有多麼恨他們，我早就習慣了，他們中的某些人還給過我不少錢呢。但——」她淚眼婆娑，「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努力，換來的卻只有這樣的生活......」

我遞給了她紙巾，順便給了她一包剛開封的零食，「先吃點兒東西吧，之後的事之後再說，我來人間后也都是先吃東西的。」

「嗯，」她擦了擦眼睛，「謝謝。」

「順便一提，我覺得人間的食物不怎麼好吃。」

「那地獄的呢？」

「更難吃，哦，這樣對比一下的話，我居然覺得人間的食物還不錯。」

「呵。」她笑了笑，捧起零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直到我們又能明顯聞到從浴室里傳來的惡臭。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幫你殺人嗎？」

「不，-就是一個小忙而已，如果用你的能力的話應該能輕鬆做到的。」

隨後，我們來到了一處廢棄的空工地，然後從找了很多散落的木材，在空地中心，撐起了她媽媽的屍體。

「就在這裡吧，點燃木材，把我媽媽火化了吧，」她還特意提醒我，「火力不要太猛哦。」

「為什麼？」

「因為我想火化的不僅僅是我的媽媽，」她溫柔地對我說，「還有我過去糟糕的人生，我想親眼看著一切慢慢消逝。」

按照她說的，我一個響指，點燃了最初的一根木頭，然後一根又一根又連著，火勢蔓延開來，眼前的場景讓我是如此熟悉，但我卻忘卻了那個同樣被火化的人。

滿目的火光點燃了冷漠又無情的黑夜，只有蒼葉緊緊靠在我的身邊。

她挽著我的手，輕輕將頭靠在了我的肩上。

「其實我還是有點兒恨我媽媽的，但即便如此——」她的眼淚順著我的手，劃過了我的指尖，「我卻依舊愛著她。」

既恨一個人，又愛一個人，人原來都是如此複雜的生物嗎。

那之前被我燒死的那些人，他們也是如此嗎？

這是我第一次有了愧疚與罪惡感，沉重地使我低下了頭，我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殺死的不是一個個數字，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火依舊燒著，燃燒了過往。

火依舊燒著，燃燒了淚水。

火依舊燒著，燃燒了絕望。

在璀璨星空下，我突然聽到了耳邊傳來的那句話——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