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為什麼是你
那一天，晚自習下課以後，鍾依雨如往常一樣走出校門，準備回家。
她不是那種優秀生，放學了還繼續留在教室里埋頭苦讀；也不是那種壞學生，整天遲到、曠課、早退，她只是一個平凡的中等生，一切都是中規中矩。
走出校門沒多遠，她就遇到了五個同班同學，三男兩女，雖然平時他們沒打過交道，但畢竟是同班同學，彼此也不算陌生。
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其中一位男生邀請鍾依雨去唱歌，鍾依雨自然是拒絕了，長這麼大她從來沒去過，而且她並不好奇。
然後，其中一位女生提出向鍾依雨借錢，當時的理由似乎還挺充分的，他們幾個去唱歌總要點份果盤吧，她們身上錢不太夠，鍾依雨有多少錢先拿出來，明天一早就還錢。
鍾依雨並不傻，她知道這個錢一旦借出去，想要回來會比登天還難，於是她打算離開他們，不再同行。
可是，鍾依雨沒能走得了。
鍾依雨記得很清楚，當時她身上共有三十一塊錢，全被他們搶走了。
搶完錢之後，其中一個女生埋怨道：「窮死了，才這麼點錢！」而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三十一塊錢，是鍾依雨足足攢了兩個多月才積攢下來的，原本她打算買一個MP3。
被人欺負了，心裡自然不好受，她擦乾眼淚往家裡跑去，打算把這件事兒告訴父母，他們肯定會幫助自己。
可是，鍾依雨到家的時候，他的父母正在吵架，吵著吵著母親就開始動手，一開始父親是不還手的，後來就還手了，吵架就演變成了打架。
她不記得那天晚上父母是為什麼事情而鬧出的矛盾，她只記得家裡的電視機被砸碎了，而最終她並沒有將自己被欺負的事情告訴父母。
既然父母這邊沒法尋求幫助，那就求助於老師吧，第二天鍾依雨把自己昨天晚上的遭遇告訴了班主任，她希望老師能幫她討回那三十一塊錢。
班主任聽了以後很生氣，他直接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那五位同學臭罵了一頓，劈頭蓋臉的，並責令他們一定要把錢還給鍾依雨。
然後，下課的時候，那兩個女同學，從外班又找了一個女同學，三個人一起，把鍾依雨堵在了廁所里。
當時廁所還有其他同學，其中就包括鍾依雨的同桌，但沒有人幫她，她清楚地記得那位同桌很是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那一刻四目相對，那一刻她感覺到了無盡的恥辱。
上課鈴響起的時候，包括那三位施暴者在內的同學們都回教室了，而鍾依雨沒有回教室，她悄悄地溜出了校園，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逃課。
因為，她不想讓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如此凄慘狼狽的一面。
她回到家裡，父親不在家，她就把自己被欺負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她只是說自己被搶了錢，還被對方打了，希望母親能為她報仇，是的，當時她說的是「報仇」這兩個字。
她並沒有跟母親說那些細節，在回來的路上她已經把身上的鞋印、污漬及凌亂的頭髮，重新整理過了。
儘管如此，其母親聽完以後還是暴跳如雷，她直接帶著女兒衝到學校，找到班主任，質問他怎麼當的老師，學生們打架都不管，言辭相當激烈。
班主任沒有跟她對著吵，但也沒有正視這個問題，他反問鍾依雨的母親：「為什麼受欺負的總是你家孩子？為什麼那些壞孩子不欺負別人，就專門欺負你家孩子呢？你們為什麼不反省反應，
為什麼不找找自身原因呢？」
最後，校長出面了，安撫家長，批評老師，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在回家的路上，母親牽著鍾依雨的小手，眼神里滿是戾氣：「下次誰要是再敢欺負你，我還找他們鬧去，鬧得他們雞犬不寧！鱉孫狗娘養的，敢欺負我們家依雨……」
這世間，母親，哪有不愛孩子的？只不過有些愛，厚重如山，有時候卻又顯得蒼白無力。
鍾依雨的父親知道這件事之後，覺得丟臉，他認為母親去學校大鬧一場的做法太愚蠢了，這是一種潑婦行為，太丟人了。於是，兩個人再起摩擦，小吵一場。
其實這些年來，家裡的小吵幾乎是不斷的。
吵完之後，父親有意無意地，對著鍾依雨說了一句這樣的話：為什麼是你？為什麼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你呢？
這個問題，鍾依雨想不明白，是啊，為什麼是我呢？想破頭皮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是我？！
在後來的日子裡，那幾個同學沒有再來欺負鍾依雨，鍾依雨也沒有找他們報仇，表面上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只不過，鍾依雨開始獨來獨往，上課就學習，下課了也不跟同學們交流，原本關係還算不錯的同桌，似乎也沒有共同語言了，她越來越喜歡孤獨……
回憶到這裡的時候，鍾依雨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姜小凡把紙巾往她面前推了推，深情道：「你真的是太不容易了！這種經歷如果換做旁人，可能早就崩潰了，而你，能帶著這些傷痛，繼續成長，如今都大學畢業了，你真的很了不起！這不是一般的堅強。請問，這些年，你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也沒什麼，牙掉了，往肚子里咽唄，受傷的時候就自己找個隱秘的角落，獨自舔舐傷口。」
姜小凡話鋒一轉：「了解了，你雖然外表柔弱，看上去瘦瘦的，但你的內心十分強大，心志非常堅定！可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之前那麼多風風雨雨、坎坎坷坷，都沒能將你擊倒，如今一次感情的失敗，又如何能擊垮你？」
鍾依雨突然愣了一下，這一下姜小凡裝作沒注意到，然後，鍾依雨一陣苦笑，似自嘲般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覺得可惜，這麼多年我以為終於找到了堅強的依靠，誰知竟是夢幻泡影，要說不痛，那是假的，我緩一陣就會自己走出來的，可是……他們不讓我緩，不讓我喘口氣兒。」
「他們，是指？」
「我的父母，他們說我敗壞家風，說我欠男人，還給我安排了另一個對象，我沒辦法從一段感情直接切換到另一段，我做不到。
可是，我也沒想著抑鬱啊，我只是想休息一段時間，怎麼就抑鬱了呢？我也不想這樣的。」
……
江小凡了解了，從心理學的角度講，鍾依雨從小就是個缺乏安全感的人，在失去男朋友的安全感以後，沒有來自家庭的安全感及時填補，就導致了心靈的脆弱，在這個脆弱期，再來一點家庭的壓力，甚至傷害，她就立馬崩潰了。
因為她解決不了現實和內心之間的矛盾，所以在潛意識裡，為了自我保護，就她把內心世界暫時關閉，而且在讀初中的時候，她的心門已經關閉了一半。
而從生物學的角度上講，鍾依雨就是得了一種病，抑鬱症的終生患病率是百分之六左右，恰好她屬於這百分之六。
也就是說，即使沒有跟男朋友分手這件事，也會有其他事情導致她的抑鬱發作，或早或晚，終會發作。
到底哪一種說法正確呢？都正確，因為現代醫學遵循的是「生物——心理——社會」的醫學模式。
快結束的時候，姜小凡問道：「你如何評價，你的父母？」
鍾依雨想了想，回答道：「他們就是社會底層的兩個小農民，自私，虛榮，沒有信仰，苟且活著，是兩個可憐人。」
「他們是不是你的人生導師？」
「他們不夠資格。」
「嗯，最後一個問題，你覺得，他們，愛你嗎？」
這次，鍾依雨思考了很久，最後苦笑道：「其實，是愛的，是的，愛我！」
「根據這段時間的接觸，我也明顯能看出來，你的父母的確是愛你的，非常愛，只是受限於他們的學識、思想、觀念、能力，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這種愛，甚至，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去愛。
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們沒能及時發現你的無助，在你需要保護的時候，你的媽媽挺身而出了，只是，能力有限，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更好地保護你，她能做的，就是去找班主任鬧一場。
誠然，這不是最佳的處理方式，但在當時的情況下，她已經儘力了，她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她愛你，她心疼你，但不知道該如何愛你，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心疼你。
包括你的父親，我相信他知道情況以後，很願意為你出頭，他不贊成你母親的做飯，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猜測他當時肯定也是滿腔憤怒，甚至抓耳撓腮，他思考過，他掙扎過，但他最終也沒能找到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就像你所說的，其實他們兩個，也是可憐人。
其實，不只是你的父母，在廣大農村，很多父母都是這樣的，他們受教育的程度普遍不高，他們的能力和格局的確有限，他們把我們養大成人，或許已經用盡了全力。
是的，我也是農村的孩子，我充分理解他們的辛苦，我更能理解你的不容易，所以，你的笑容，彌足珍貴！
幸運的是，經歷了那麼多委屈和挫折以後，你已經大學畢業、長大成人了，你的那些經歷會讓你痛苦，但挺過去之後，你也會收穫更多的成長。
至於這次的抑鬱發作，你就當自己得了重感冒，規範治療以後，就會好起來的，相信到時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鍾依雨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