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好1個薄命的紅顏
襄陽城東南角觀景樓樓腳下,有一處兩進翹檐飛栱的白牆青瓦的院舍,那裡就是鶯娘的清音歌坊。
歌坊內外都是新芽點點的女貞、裊娜翩翩的垂柳。在早春時令的襄陽城,清音歌坊是天賜一處福地,來聽歌賞美的紈絝子弟和過往客商就成麋集之勢。
進得歌坊大門,院內一側就是能容納五十餘人的歌榭。鶯娘在歌台懷抱琵琶,一雙秋波掃視台下,萬種風情灑遍全場。只見她舒玉指,啟歌喉,演唱著窮秀才韓青為她新制的《襄陽大堤歌》:
襄陽女兒花見羞,
漢江凝波不欲流。
華燈初上黃昏后,
多情月掛柳枝頭。
大堤翠柳遮紅袖,
玉音金嗓送行舟。
縴手傾滿樊城酒,
高士不醉亦解愁。
鶯娘的金嗓玉聲尚在梁間縈繞,叫好聲便響成一片。特別是南來北往的客商,很少聽到已不流行的大堤歌。他們感到新奇悅耳,紛紛要求再來一曲。這時清音歌坊的支客老貴上前對聽客作起圈圈揖:「各位客官,各位大爺,此時天色不早,再加今天鶯娘身體不適,恭請各位客官、各位大爺明日賞臉再會。」
「不行!不行!」坐在貴賓席位上的幾個紈絝子弟首先起鬨。
一個身材長相如同「發麵饅頭」的白面少爺將兩串五銖錢丟在鶯娘面前說:「我這是皇帝用於賞賜大臣的足色五銖錢,拿著給你潤潤嗓子。一分錢一分貨,接下來給我唱『破瓜記』。」
《破瓜記》唱的是紈絝子弟玩弄良家少女的具體過程,是一首及其猥褻下流的小調,只有下三濫的窯子里的妓女才會唱。
老貴知道這幾個富家子弟不是善茬子,捧著兩串能買下一頭牛的五銖錢,放回「發麵饅頭」面前,又打拱又作揖賠笑說:「您老抬抬手,您老抬抬手,就是憐憫我們了。」
發麵饅頭垂下眼瞼冷冷地說:「咋啦,咋啦!是嫌錢咬手咋的?別手拿的不吃,等著吃腳夾的啊。」
另一個乾瘦的子弟淫笑著說:「她經常上大都督的床,手拿的、腳夾的都順口啊?」
發麵饅頭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大都督要回京城了,想上床也難了,趁早唱出葷的來爺們聽聽。想上床好說,爺們比大都督有力氣,唱吧唱吧!」
這些紈絝子弟起了頭,幾個肥頭的富商也跟著起鬨:「唱吧唱吧,唱得好我們大把大把地賞錢!」
鶯娘知道,這些紈絝子弟和肥頭富商是不能得罪的,就起身對他們斂衽施禮說:「各位客官,非是鶯娘敢拂尊意,我實在不知道『破瓜記』為何曲何詞,容鶯娘另選一曲可好?」
發麵饅頭嘻嘻一笑:「你不會唱好辦,麻桿,你教她唱『破瓜記』。」
乾瘦的麻桿答應一聲扯起乾乾澀澀的嘶啞嗓子唱:
羞答答牽手入洞房,
赤條條親嘴就上床……
乾瘦麻桿唱了兩句,就停下等著鶯娘學唱。
鶯娘聽著不堪入耳的淫詞濫調,眼裡飽滿了委屈無奈的淚水。
「唱啊唱啊,不唱爺們可就砸場子了!」
幾個紈絝子弟起鬨催促鶯娘,發麵饅頭抓過鶯娘懷裡的琵琶,舉起就要開砸。
「住手!」只聽後面一聲斷喝,一身窮秀才裝束的韓青走到發麵饅頭跟前說:「章松少爺,您是富家子弟,見多識廣,自然知道王法律條,請您自尊自重。」
原來發麵饅頭叫章松。
章松冷笑一聲,扭頭詢問他的同黨們:「呵呵。你們誰的耳朵好用,聽沒聽見一隻綠頭蒼蠅在嗡嗡?」
章松的問話,立即引起一陣大笑。
麻桿煞有介事拍著大腿一聲怪叫:「吔吔!壞了壞了!是我家的茅缸沒加蓋,跑出這隻蒼蠅丟人現眼來了。」
韓青此時氣的臉色煞白,他知道自己一人鬥不過這些紈絝子弟,但為了把禍水引向自己,就劈手奪過章松舉著要砸的琵琶就跑。章松一愣神大喊:「抓住他,奪了琵琶,給我往死里打!」
紈絝子弟的特點是無聊無德無恥無才,外加無事生非無惡不來。一人喊打,眾人齊應。韓青沒跑幾步,就被一干紈絝子弟抓住拳打腳踢。他全身屈卷在地,任憑別人如何拳腳相加,就是不鬆開懷裡的琵琶。
鶯娘沒想到這些紈絝子弟這般勢利,大都督李騫還沒離開襄陽,他們就肆無忌憚。她在嘈雜聲中快步走到章松跟前大聲說:「章公子,我現在就給您唱『破瓜記』,請您讓他們立即住手。」
章松頷首說:「早這樣,咱們咋會撕破臉皮?住手,住手!都給老子住手。」
鶯娘待紈絝子弟住手,上前拉起韓青,默默拿過琵琶,眼裡含了淚水說:「你真傻啊,為了這個木頭琵琶,你連命就不顧了么?」鶯娘說著,就將一方錦帕遞給韓青:「韓秀才,你拿著帕子揩揩血跡就回家去,我得給他們唱曲了。」
韓青接了錦帕,卻用手揩了一把鼻子里淌出的血跡喊著說:「鶯娘,你不能唱淫穢小調!」
鶯娘扭身離開韓青幾步,背對著他說:「我一個下等歌伎,唱這種淫穢小調也是本色行當,你去吧。」
韓青看見鶯娘拿著琵琶走到歌台理弦試調,搖著頭扭身趔趔而去。
老謀深算的西門圭所謂的神不知鬼不覺良策,就是讓劉武悄悄喊上一輛安車,騙鶯娘到峴山望江亭陪大都督賞月,途中預先埋伏的殺手,在那林木茂盛處連同車夫一起殺人滅口。第二天兇案「爆發」,順理成章嫁禍一直覬覦鶯娘的窮秀才韓青,緊接著從重從快懲處結案。
這天傍晚,劉武領受西門圭的良策,早在歌榭外面等著聽客們離去。
劉武字修文,雖然識字不多,但知道喪天害理不是大丈夫所為。從自己的本意講,他極不情願親手殺害一個無辜的美貌歌伎。西門圭在向他授意良策時特地說明是大都督的嚴命。大都督要求:活兒既要做的乾淨利落,又要絕對保密。他劉武只是大都督手裡的一把鋼刀,縱有憐憫弱小之心,也不可避免鶯娘一死。劉武不能避免鶯娘一死,就只有想辦法讓她死的痛快一些,體面一些。
他特特交代自己的心腹,等會兒在峴山對鶯娘下手時,先用衣物蒙住頭臉,然後用繩子繞住頸脖勒斃。鶯娘死後,他要親自看著她深深埋入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劉武安排策劃好這一切,心裡的重負才稍稍減輕。
夕陽西下,倦鳥歸林;曲終人散,歌坊冷清。
劉武見一干紈絝子弟和肥頭富商興猶未盡淫笑著離開清音歌坊,才悄聲踅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