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乾明殿君臣拉家常
羊祜從荀勖慎重其事的動作上,聯想前些日的有意籠絡,知道荀勖要向他贈送一件珍貴的物品。因為在心裡已經築起了一道拒收的防線,他不屑的目光一直在荀勖身上和錦盒之間游移。
荀勖打開了最後一層錦絹,一束古香古色的竹簡出現在羊祜眼前。
羊祜湊近竹簡一凝神,輕輕辯讀著竹簡內容:「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不足而可治之,自古至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
羊祜驚呆了,他雙手有些顫抖地摩挲著竹簡激動地說:「這是西漢名士賈誼的《論積儲疏》,久已失傳的稀世珍寶啊。」
拍馬要拍在馬屁股肉多處,撓痒痒要撓在對方的最癢處。
荀勖知道羊祜這個實心木瓜不愛財,也知道他最愛什麼。看見羊祜的神色,荀勖隱藏了內心的得意矜持說:「泰始三年,汲郡一個叫土撥鼠的盜墓賊,從漢安帝的陵墓里盜出了一批竹簡。因為《論積儲書》價值連城,得到后我一直秘不示人。前次我讓簡樸請您到凌雲樓一會,也是想讓您見見賈長沙的墨跡神品啊。」
羊祜一聽簡樸請他赴宴酌酒論文是為此事,心裡那份真誠懊悔就擺在臉上了。他有些囁囁嚅嚅說:「我真是……不識抬舉不知好歹啊。中書監大人,今天能讓我好好看一看么?」
「看樣子,羊叔子喜歡賈長沙的《論積儲疏》?」
「愛屋及烏,但恨生不同時,不能做賈長沙的門下走卒。」
荀勖笑笑:「自古寶劍贈義士,賈長沙的墨跡神品歸您了。羊將軍拿回家,把玩欣賞,來日方長。」
羊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中書監大人,您說什麼?」
「我說過了,寶劍贈義士,賈長沙的墨跡神品歸您了。」
「這這……這。」羊祜激動地雙手捧著竹簡對荀勖單腿一跪說:「大人的恩賜,羊祜收下了。」
「請起請起。」荀勖急忙拉起羊祜。
當羊祜捧著《論積儲疏》坐下,他的情緒很快冷靜下來。他看到了荀勖清癯瘦長的臉上隱隱的得意。
荀勖乾巴精瘦的刀條臉是他最不願見的一張臉,荀勖這人也是他最不願見的一個權貴。拿了他的東西,就得上他的套。羊祜不喜歡結交權貴,就是不喜歡被他們套住。
羊祜貪婪地狠看了《論積儲疏》幾眼,慢慢將竹簡放回錦絹包好,再放回錦匣說:「中書監大人,如此珍貴的寶物,羊叔子權衡再三,今天只能心領了。」
荀勖心裡一頓:「您這麼做,是看不起荀某了。」
羊祜:「荀大人,不……」
太監張義恰在此時進來說:「中軍將軍,萬歲命將軍在乾明殿見駕。」
羊祜對張義說聲「遵旨」,趁機對荀勖說:「大人把寶物收好,末將先走一步了。」
羊祜不等荀勖回話,拱拱手就離開中書監執事堂。
羊祜決然離去,荀勖極為難堪。
張義是晉武帝的貼身太監,他的職責之一是逗萬歲開心,平常說話也很逗。他臨去問荀勖:「他羊叔子咋的啦?心急火燎的,跟羊尾巴著火一樣?」
荀勖細眯了眼睛沒顧上搭理張義,心裡醞釀著狠毒:「不為我用,便為我斥,走著瞧吧。」
晉武帝司馬炎和羊祜在乾明殿談的非常親熱。
令羊祜沒想到的是,萬歲這次慎重召見,竟然和他絮絮叨叨拉起了家常。
按照唐朝房玄齡等人奉旨編撰的《晉書》排序,晉武帝司馬炎是西晉王朝第四個皇帝。在他前面還有晉宣帝司馬懿、晉景帝司馬師、晉文帝司馬昭。不過,司馬炎前面的三個皇帝,是司馬炎稱帝后追封的。實際上,司馬炎才是晉朝名正言順的開國皇帝。
晉宣帝司馬懿,就是京劇《空城計》中被諸葛亮城樓彈琴嚇跑的那個膽小鬼。當是時,司馬懿正在曹操手下領兵打仗,主要對手就是諸葛亮。其實司馬懿比諸葛亮技高一籌,他不僅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還擅長裝瘋賣傻韜光養晦。司馬懿的裝瘋賣傻使曹魏政權放鬆對他的警惕,他乘機殺掉大將軍曹爽,從此牢牢控制了曹魏政權。
晉景帝司馬師是司馬懿的長子,取名為師,不可小覷。司馬師不大讚成父親的韜光隱晦。想到了就干,不帶水拖泥。他執掌曹魏政權之後,先廢掉魏主曹芳,另尋找出曹操的一個重孫子曹髦當了「兒皇帝」。
晉文帝司馬昭也是司馬懿的兒子,序齒序在司馬師之後。司馬昭光明正大,性格直爽,從不掩蓋自己要當皇帝的理想。「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俗語,最先在曹魏統治區流傳。他率軍滅蜀后被撈了個「晉王」封號,封地達二十郡。也許火候不到饃不熟,司馬昭最終只享受了「冕垂十二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的皇帝待遇。
晉武帝司馬炎是司馬昭的長子,修眉細眼,高鼻白臉;臉型不胖不瘦,身材不高不低,性格不溫不火,遇事不躁不急,但決斷國策比他爹司馬昭乾脆的多。
司馬昭龍馭上天不久,他就提醒敦促魏元帝曹奐自願禪讓帝位,三十歲的司馬炎撈了個開國皇帝的美名。
只有弄清晉武帝祖上三代的關係,才能明白羊祜為什麼能和司馬炎在乾明殿拉家常。
那天,晉武帝和羊祜行過君臣見面禮,欽命羊祜到錦凳上坐下,就開始東扯西拉。晉武帝說過今天天氣飲食起居之後,又把話題轉到羊徽瑜身上:「羊愛卿,最近去看羊太后了么?」
「啟稟萬歲,臣忙于軍務,最近沒有前去看羊太后。」
「愛卿出鎮襄陽之前,看看太后吧。」
羊祜因忌諱羊太后這個身份背景,一直疏遠著與羊太后的姐弟關係,當下起身很激動一般跪下磕了頭道:「謝萬歲提醒。」
晉武帝連忙拉起羊祜按回座位上:「羊愛卿,你我君臣拉拉家常,就不要用君臣之間禮儀掃了寡人的興緻。」
「臣遵旨。」
「你又來了。」晉武帝對羊祜說話細聲細語,臉上的微笑更增加了親和力。他感嘆一聲,目光里有了異樣的感情說:「自兩漢以來,有多少皇后太后嬪妃才人,誰似羊太后?身在皇家,德容言功,仍然民家本色……」
晉武帝看羊祜又要起身謙虛,用手語制止後接著說:「羊太后懿範天下,源於羊門家風垂遠。民間說富貴不超過三代,你們羊氏家族卻九世公卿,個個以德能清譽聞名天下。你羊祜不僅是百官的楷模,也是司馬氏子孫的行為典範……」
羊祜一聽此話,趕緊跪下連連叩首說:「萬歲如此過獎,臣誠恐誠惶,五內不安。」
晉武帝這話是沒兌水的真話,他指派專人研究西漢、東漢的興衰史的同時,也準備著人研究羊氏家族固榮經驗。秦始皇橫掃六合一統天下,隨後二世而亡的教訓太深刻了。
晉武帝見羊祜又跪下了,就立馬正色說:「愛卿平身,有時間多去看看羊太后。從今往後,你劍履上殿,見朕不跪。」
羊祜一霎時淚如雨下連連叩頭:「臣謝主隆恩。」
晉武帝伸手做出要上前攙扶的意思,羊祜連忙起身坐下,他正要把話題往平定東吳、統一華夏的大業上引,就聽晉武帝問:「夫人夏侯氏身體可好?」
羊祜心裡一熱,聲音顯得就澀澀地:「謝萬歲惦記,拙荊夏侯氏身體很好。」
「女人四十八,-養個叫螞蚱。朕記得夏侯氏小愛卿四歲,今年四十三了,快過養叫螞蚱的年紀了。美中不足,愛卿的人丁不旺啊。」
「我大晉現在日行中天,國泰民安。與魏蜀吳三國頻繁爭戰時相比,大晉人口陡増幾近一倍。大晉人丁興旺,正好彌補臣的美中不足。何況臣的女兒、女婿現在兒女雙全,再加皇恩隆重,臣復何求?」
晉武帝一臉嚴肅說:「愛卿無所求,皇家豈能無所恩。來呀!」
太監張義邁著小碎步趨近晉武帝:「萬歲吩咐。」
晉武帝:「著樂部四美進殿。」
「遵旨!」
張義對殿外拍拍手,四個妙齡青衣女子進殿跪下,齊齊整整一聲鶯啼燕語:「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一旁站下。」
晉武帝欣賞過幾個女子的容貌,扭頭有些曖昧地問羊祜:「愛卿看看,這幾個女子都是從樂部挑選的,她們的身段兒臉盤兒咋樣?」
羊祜不明白萬歲的意思,有些緊張的躬身尷尬說:「臣不敢妄評。」
晉武帝鼻子里哼了一聲:「不敢妄評?你以後慢慢的品吧。張義,即刻將她們送至羊府。傳朕的口諭,著夏侯夫人自己先砸了醋罈子,好生和羊愛卿過日子。」
張義響亮答應一聲「遵旨」,帶著四個窈窕淑女走了。
羊祜醒過神來,急忙跪下說:「啟奏萬歲,臣和拙荊萬萬不能奉詔。」
晉武帝哈哈一笑:「不能奉詔?君命不可違,任你潔身自好,這四張膏藥也貼到你羊叔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