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推倒重來

路半夏努力地抬起頭，他看到摩天輪上的光越來越亮，纏繞他身體的黑泥像是被澆上了滾燙的熱水，開始扭曲著逃離。

狂風驟起，路半夏懷中的筆記本被捲動，嘩啦啦地翻著書頁。

路半夏的視野里，現實和回憶開始交織，他看到自己坐在餐廳里，桌子上擺著冒著熱氣的壽喜燒，對面坐著背對窗戶的花妙雨，他抬頭望向窗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只是這一次的窗戶外，不再像記憶里那樣風平浪靜。

黑色的妖潮將小區的天空籠罩，那些猙獰的怪物想要從四面八方擠進自己的房間，像是無孔不入的蟑螂。

可懸浮在半空中的女孩像是沉默的守護神，那些妖怪只能無能又憤怒地撕咬著她的身體，傷痕滲出殷紅的血珠，轉瞬重新癒合。

韓笙就這麼懸浮在窗外，表情平靜地看著客廳的路半夏。

路半夏看著坐在客廳被壽喜燒吸引注意力的自己，他大聲地呼喊，幾乎發了瘋似的揮舞四肢，想讓那個愚蠢的男大學生看清楚窗外發生了什麼。

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召喚，房間里的路半夏起身，來到窗前，推開窗戶。

韓笙就懸浮在自己的面前，她的臉龐幾乎貼著自己的鼻尖，和客廳里的路半夏幾乎呼吸相聞。

可「路半夏」只是沉默地盯著窗外看了一會兒，緩緩地關上了窗戶。

韓笙和他之間，被一道薄薄的玻璃窗隔開了，窗里是冒著熱氣的壽喜燒，窗外是寒冷的狂風和風中飛濺的血珠，還有女孩蒼白的微笑。

「我***」路半夏看著這一切，爆出了粗口。

「那些被我吸引來的妖怪越來越多。我必須保護好路半夏，保護好我的朋友。這是我帶來的，我必須負起責任。對不起，路半夏。」

「路半夏」站在窗前，小妖怪的話沒有傳達到他的耳中，他只是轉身重新回到了溫暖的餐桌前。

「傻X，別關窗戶，你再看看啊，傻X！X！」路半夏對著自己一頓輸出，可笑的是他的國罵甚至沒能大過風聲，那些猙獰的妖怪似乎在故意嘲笑路半夏一樣。

懸浮在窗前的小妖怪緩緩閉上眼睛，畫面也隨著她眼帘的垂下而變得晦暗，等路半夏的視線再次適應了光線，他發現自己的面前是國貿的高樓，腳下是老舊小樓的天台。

天色剛剛暗下來，摩天大樓的霓虹映照著老樓，把坐在天台邊沿的韓笙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發地邁步走到韓笙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韓笙仰著臉，她沒有轉頭，只是盯著高樓，城市的燈火在她的眼中流轉成絢爛的長河，閃閃發亮，熠熠生輝。

路半夏看著她的側臉，忍不住勾起嘴角：「看什麼呢。」

韓笙沒有回答，她當然不會回答。

路半夏手中的筆記本顫了顫，他低頭，看到自動打開的書頁，淺淺的字一個接一個地浮現。

「今天有人告訴我，煙花是什麼樣的了。閃閃的，亮亮的，然後在天上『啪』地一聲，就是像發光的花一樣，然後像雨一樣再落下來。我沒有見過煙花，但是我見過花，也見過雨。還有，看到煙花的人，會很開心。所以路半夏會想看到煙花吧。」

「我不會做煙花，但是我想到了一個好辦法，我可以自己變成閃閃的，亮亮的，像是發光的花，落下的雨一樣。」

路半夏的心頭忽然一緊。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些妖怪越來越多，它們是追著我來的。如果我消失了，那它們大概也就不在了。所以我要把它們聚在一起，和它們一起消失。然後我要放一個大大的煙花，一個像向日葵一樣漂亮的煙花。」

坐在路半夏身旁的韓笙，嘴唇微動，聲音溫柔得像是三月的風：「路半夏，希望你也能看到。」

路半夏只覺得自己渾身像是墮入冰窖，他張開手想要握住韓笙的手掌，可指尖卻只是穿過了空氣，什麼也沒有碰到。

「韓笙，聽我說，我不看什麼煙花，去他媽的煙花，我根本就不在乎。」他幾乎是用儘力氣大聲地呼喊。

回應他的，是越來越大的風聲，和女孩隨風揚起的，海藻一般的長發。

國貿的高樓開始崩塌，破碎的玻璃隨著狂風在頭頂的天空聚集，路半夏的身體被風捲起，他的視線交替閃爍，遊樂場和國貿小樓的天台交織融合在一起，他一時分不清到底哪裡是現實，哪裡是記憶。

巨大的摩天輪，開始緩緩轉動。

摩天輪頂端，金色的光逐漸強烈，女孩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她身姿妙曼，裙擺飛揚，似乎在跳著古老神秘的舞蹈。

「韓笙，停下來，韓笙！」路半夏用儘力氣呼喊。

他確實不在乎什麼煙花，老實說他小時候就討厭過年放炮時候的硫磺味道，那些天空中炸開的光球甚至比不過好睡一覺帶給他的舒適。

他只是那天站在便利店的屋檐底下，看著滴滴答答的雨和身旁用腳尖划著水的姑娘，突然覺得好想在這裡看一場煙花。

重點是在韓笙的身邊，而不是看什麼。

手中的筆記本忽然被風颳走，路半夏揮舞手臂想要抓住，可大風轉瞬撕碎了本就脆弱的本子。

紙頁如同漫天飛舞的白色蝴蝶，路半夏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散開，化作一點一點碎屑。

一頁紙，落在了路半夏的胸前。

他低頭，看向紙面上的字。

那是自己曾經讀過的那一頁，書頁的最後一句話，停留在淺淺的字上：「我要走了，就像故事裡的她一樣，這樣路半夏和我的朋友們會過得更好。但是我好像……沒有那麼幸福。」

路半夏瞪大眼睛，很快，又一行淺淺的字浮現了出來。

「如果這是故事的結局，也好。」

「再見啦，路半夏。」

路半夏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裂開了一道縫。

不好。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寫的那個故事有多麼自以為是，什麼殘缺美，遺憾美，根本就是放屁，他不過是不明白相望相守相離的痛苦，卻為這個看上去凄婉又美好的故事自私地感動著。

那個故事裡的姑娘，故事裡的男孩，他們想要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他想要的故事的結局，不是這樣的。

「去他媽的故事，韓笙，你聽好了！」路半夏揚起臉，用盡全力朝著天空中金色的影子大喊，「如果這就是故事的結局，那就讓我推倒重新再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