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第83章 第 83 章

這世上最能騙過自己的人總是自己,可自欺欺人從來都是最不牢靠的東西。

嫁入譽王府近四年間,碧蕪不是不曉得他對自己的好,可他越是對她好,她便越只能做視而不見,甚至每回內心隱隱的悸動冒出頭,就會被她毫不留情地阻撓扼殺,從不敢去細想。

可今夜或是處在這一片黑暗之中,他無法看清她的神情,聽著他一遍遍的問話,內心的聲兒竟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都說情不知所起,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從何時開始隱隱對這個男人動了心,或是前世他手把手教她習字學棋時,抑或是他抱著她在攬月樓賞月時,可前世的她因著身份地位,也因著臉上可怖的傷疤,向來敏感自卑,不願輕易承認此事,亦不願將自己的真心捧給他看。

好似那是她最後的傲骨,一旦折了,那她便徹徹底底,一敗塗地,淪為他手中可輕易嘲辱丟棄的玩物。

然重來一世,她不再是那個卑躬屈膝的奴婢,而是他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妻。

從踏入譽王府的一刻,她已然做好了準備,以前世蘇嬋的位置,讓他和夏侍妾此生能歡歡喜喜,終成眷屬。

可夏侍妾依舊死了,他卻不復從前那般用餘生來懷戀這個美艷的女子,反而在不久后告訴他,他心裡有了她。

事情朝著她難以預料的情況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她分明一次次想疏遠他,可最後還是貪戀他的溫柔與保護,甚至看著他與旭兒如前世一樣溫馨的父子相處,越發沉醉於這份單純的幸福中無法自拔。

可前世賜死陪葬的那盞毒酒,就像梗在她喉間的一根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她一直介懷的並非全是自己的死,而是他對自己的冰冷,是十幾來年同床共枕,卻沒有換來他一絲留情。

這四年來,看著他對自己的好,碧蕪不是沒懷疑過或許前世她的死非他本意,可她終究沒有證據,連個毫無介懷地去歡喜他的理由都沒有。

與其如此,不若將這顆心收起來,不教自己也不教他看見,總好過整日庸人自擾,自尋煩惱。

疾風驟雨打在窗扇上,久久不息,恰如屋內滾燙的熱意,直逾半宿才終是歇了勁兒。

碧蕪筋疲力竭,幾乎是一沾了榻便昏死過去,翌日醒來時,譽王已不在了。身上換了乾淨的寢衣,她依稀記得,昨夜事畢,似是譽王用溫熱的水細細替她擦了身。

她擁著衾被,在床榻上呆坐了一會兒,便聽門扇開闔的聲響,小漣端著銅盆自外頭進來。

「王妃醒了。」她擱下銅盆,拿起一旁備好的衣裙,「奴婢伺候王妃更衣。」

碧蕪微微頷首,忍著周身酸疼,由小漣幫著換好了衣裙,接過濕帕子,凈面之時,驀然想起昨夜譽王的反常,問道:「今日……可有聽聞朝中或宮裡發生什麼事兒?」

小漣愣了一瞬,抿了抿唇,答:「真說起來,確實有的,聽說昨夜淑貴妃自觀星台上墜落,沒了……」

碧蕪動作倏然一滯,確認道:「自哪裡墜落?」

「觀星台。」小漣定定道,「宮裡都傳是因方家生了變故,承王亦被逐回了封地,淑貴妃承受不住,一時想不開,才會偷偷跑出冷宮自觀星台上跳樓自盡。」

碧蕪反覆捉摸著這番說辭,雙眸眯了眯,不免覺得有些蹊蹺。

雖說,淑貴妃兩世的結局都差不多,但這世接觸下來,碧蕪總覺得,像她那般高傲的人,應不至於如此脆弱,跑去自盡才對。

而且,就這麼巧嗎?

沈貴人當年正是從觀星台墜亡,而淑貴妃也剛巧選在觀星台「自盡」,再聯想到譽王昨夜的異常,碧蕪總覺得此事沒有那麼簡單。

淑貴妃的死極有可能與譽王有關,而譽王之所以對淑貴妃下手,興許是因為他的生母沈貴人。

前世譽王登基后,並未追封沈貴人為太后,而是做了一件驚世駭俗之事,他不顧群臣反對,尋來方士在沈貴人故鄉挑了一塊風水寶地,而後不顧群臣反對,選擇黃道吉日,大張旗鼓將沈貴人的棺槨遷出皇陵,在其故鄉安葬。

碧蕪不知,沈貴人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可譽王既不願將此事公之於眾,那段過往,大抵是他最脆弱痛苦的回憶,不堪為旁人知曉。

她緊緊捏著濕帕子,想起昨夜打著傘跑進梅園時,譽王望著那片梅林,眸中難忍的悲痛,只覺心口也跟著疼了一下。

既是不願說出口,那便就此埋在心底,等它漸漸淡忘去,也不失為一件好法子。

*

與當年太子一事不同,再歷承王之事後,永安帝徹底病倒,太醫院御醫們費盡心思,然無數湯藥入口,卻始終不見好轉。

依太醫院醫正所言,永安帝此病不在身而在於心,長年累月,憂思過重,鬱郁難解,乃至失眠心慌,胸悶喘急。

也怪不得永安帝會變成這般,才不過短短三年,太子,承王接連出事,又在同一年經歷了西南之亂與兩樁大案。

永安帝除受案牘勞形外,還要抽神去處理紛繁複雜的家事與國事,年深日久,到底是心神交瘁,積勞成疾。

在他卧病期間,幾位親王與皇子輪番前往宮中侍疾,譽王自也不例外,甚至侍疾的時日還比他人更長些。

自梅園那夜后,碧蕪好一陣兒都未見著他,整日待在王府中到底無趣,便帶著旭兒去了安國公府。

打李家祖孫倆搬來后,蕭老夫人有了說話做伴的人,氣色也比往日好了許多。

碧蕪由婢子領著入了棲梧苑,還未進屋,便聽蕭老夫人愉悅的笑聲傳來。

婢子打起帘子,她抬眸一瞧,便見自家祖母正與那李老夫人坐在一塊兒說話。

李老夫人的面色顯然比剛開始好了許多,連帶著蕭老夫人亦是精神奕奕,紅光滿面。

「遠遠就聽祖母笑得開心,不知是何好事,不如說來也讓孫女高興高興。」

蕭老夫人見著碧蕪,登時面露驚喜,「小五和旭兒來了,快,快坐下。我正與你李婆婆說你秋瀾姐姐的事兒呢,她聰慧能幹,這些日子替我打理府中事務,打理地井井有條的,可省了我不少氣力。」

李老夫人忙道:「您可是言重了,秋瀾那孩子不過是幫您打打下手,沒有倒添亂已是萬幸。」

「她這若叫添亂,那我恨不得她一直幫著我添亂了。」蕭老夫人說著,看向碧蕪道,「你秋瀾姐姐厲害的地方可不止這些呢,還有那些個鋪面,交到她手上,才不過短短几月,入帳竟是翻了一倍,你說說,這麼好的掌柜,打著燈籠去尋恐也聘不到呀。」

碧蕪也道:「祖母說得是,連孫女也得好生謝謝秋瀾姐姐的,孫女不能時時侍奉在您膝下,幸得有李婆婆和秋瀾姐姐陪著您,您的氣色可是好了許多。」

這倒是碧蕪的真心話了。

安國公府今時不同往日,為了以防萬一,她也曾暗地裡派人去查過這位李家姑娘,確實沒什麼問題,應就是單純帶著祖母來京城求醫的。

只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被嚇著了,這位李姑娘雖與她同齡,可卻早早挑起了養家的擔子,十二三歲就幫著打理家裡的鋪面,慶德赫赫有名的小酒樓玉味館正是她開的。

可她到底是個小姑娘,無父無母,也沒甚麼人幫襯支撐,聽說這小酒樓一路開起來,遭了不少磨難,也算是不易。

幾個月前,李老夫人患疾,怎也治不好,聽聞京城或有可治病的名醫,為了籌集給祖母治病的錢銀,李秋瀾不得不將小酒樓盤了出去,隨即帶著祖母一路北上求醫。

正如蕭老夫人所言,李秋瀾是個聰慧孝順,堅強自立的好姑娘。雖寄住在安國公府,卻不貪圖享樂,反而主動幫襯著,讓蕭老夫人減輕了不少負擔。

幾人坐著說說笑笑,過了約摸一柱香的工夫,便見蕭老夫人時不時看著屋外,望眼欲穿,「都快到用午膳的時候了,秋瀾怎的還未回來。」

劉嬤嬤看蕭老夫人這般,忍不住打趣道:「老夫人怕不是惦念李姑娘,而是惦念李姑娘的手藝吧,前幾日,灶房的幾個廚子還同老奴抱怨,說李姑娘那一手好廚藝,可將老夫人的嘴給養刁了。」

被戳破心思的蕭老夫人埋怨地看了劉嬤嬤一眼,旋即看向李老夫人,「要說,我著實羨慕你了,日日吃著秋瀾親手做的飯食,恐怕連山珍海味都快入不了你的嘴了吧。」

「嗐,秋瀾那丫頭在廚藝上確實有幾分本事,可也只在這上頭有本事罷了,大家閨秀會的琴棋書畫,針線女紅,卻是樣樣都學不好,說出去就怕教人笑話。」

見李老夫人面色黯淡下來,蕭老夫人看出她的心思,安慰地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緊接著就聽外頭的婢子喊道:「見過安國公,見過李姑娘……」

話音方落,棉門帘被驟然掀開,蕭鴻澤和李秋瀾一前一後入了屋。

蕭老夫人倒是對這兩人一道進來有些驚詫,「澤兒,你與秋瀾……」

蕭鴻澤薄唇微抿,笑答:「孫兒回府的路上,恰好遇見從鋪面出來的李姑娘,便一道回來了。在屋內更完衣,正想來看祖母,沒想到又在門口遇見送來膳食的李姑娘。」

「這可倒是巧了……」蕭老夫人看了李秋瀾一眼,意味深長道,「看來秋瀾還與你這蕭大哥頗有些緣分。」

李秋瀾淡淡扯唇笑了笑,沒順著答話,轉而恭敬道:「老夫人,譽王妃,蘆菔排骨湯還在灶上燉著呢,還需一會兒,秋瀾炒了幾樣家常小菜,還望老夫人和譽王妃莫要嫌棄。」

「怎會嫌棄的。」蕭老夫人道,「能每日吃著你做的飯食,我老婆子可是有口福呢。」

碧蕪也道:「看來,我今日也

有幸,嘗嘗秋瀾姐姐的手藝。」

李秋瀾嫣然一笑,命身後婢子將飯菜呈上來,待眾人都落了座,才跟著坐下。

碧蕪夾了幾筷子,入口后,不由得有些驚訝,正如蕭老夫人所說,這位李姑娘的廚藝著實不錯,怪不得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將能一座小酒樓撐起來。

旭兒也吃得高興,只他筷子用得還不好,不怎麼夾得住,雖然努力去夾,但仍掉地滿桌都是。

碧蕪給旭兒擦嘴收拾之際,餘光偶然瞥見蕭鴻澤抬眸往對廂的李秋瀾那兒看了一眼。

不過那位李姑娘也不知是否真的沒有察覺,始終忙著為蕭老夫人和自家祖母夾菜,絲毫沒有看過去。

午膳用到半途,灶房那廂派人將燉好的蘆菔排骨湯送來,李秋瀾起身去接,然沒想到蕭鴻澤快她一步,兩人手觸在一塊兒。

李秋瀾登時面色微變,慌忙忙將手縮了回來,沖蕭鴻澤微微頷首,也不與他爭,復又坐了回去。

碧蕪夾了一筷子魚送進嘴裡,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暗暗挑了挑眉。恨不得往她哥哥身上撲的她見得多了,還是頭一遭見到這般迫不及待躲的,倒是有些意思。

用過午膳,雖蕭老夫人阻攔,但李秋瀾還是親自沏了茶給眾人喝。坐著說了會兒話,蕭鴻澤便以公務為由起身離開。

沒過半個時辰,碧蕪也帶著旭兒同蕭老夫人告辭,恰好李秋瀾有些事兒要辦,便同她們母子倆一道出府去。

看著身側這位李家姑娘,碧蕪遲疑半晌,忍不住問:「秋瀾姐姐在府中可還住得習慣?」

「自是好的。」李秋瀾恭敬答,「老夫人和國公爺安排地事無巨細,吃住上都是頂好的,還時時讓大夫前來給我祖母把脈,反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碧蕪看得出,李秋瀾這話並非客套的表面話,她或也覺得寄人籬下不好,才會主動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幫著蕭老夫人打理府中事務和鋪面,親自動手作羹湯。

像她這般女子,從骨子裡就透出幾分倔強,為了祖母的身體康健接受了安國公府的好意,卻又不願隨便欠了他人的情。

碧蕪倒是很欣賞她,勾唇笑了笑,「聽聞李叔曾與我父親交好,還幫過我父親良多,如今你和李婆婆住在這兒,也是理所應當的,姐姐安心住著便是,不必想太多。」

李秋瀾聞言畢恭畢敬地福了福身,同她道了謝。

 回到安國公府後,已然過了申時,碧蕪牽著旭兒回了雨霖苑,方才踏入垂花門,便見一個高俊挺拔的身影站在屋門口,含笑遠遠看著他們。

「父王!」已是好幾日未見,旭兒撒開碧蕪的手,興奮地一路小跑過去。

碧蕪看著那人,抬手摸了摸鼻子,卻是不急不緩,行至譽王跟前,「殿下何時回來的?怎的也不派人去通知臣妾一聲。」

「午膳前自宮裡回來,聽錢嬤嬤說王妃帶著旭兒回了安國公府,便想著王妃難得去一趟,不打擾王妃了,沐浴更衣后,睡了兩個時辰,方才起的身。」

碧蕪聽罷細細看去,果見譽王眼底青黑,面露疲憊,想來是這一陣子在宮中侍疾,並未怎麼歇息好。

她心疼地蹙起眉頭,稍稍抬眼,卻正撞進譽王那漆黑深邃的眼瞳里。

他眸光溫柔,反讓碧蕪有些慌亂地別過頭,不敢去正眼看他。

承認對他的心意后,她反是有些恐慌起來,怕自己不自覺流露出的情意讓他察覺。

「外頭涼,殿下還是莫在外頭站著了。」碧蕪低咳一聲,掩飾般拉著旭兒急匆匆進了屋。

譽王杵在原地,思及碧蕪方才奇怪的反應,擰起了眉,甚至在無人注意之際,悄悄往面上摸了一把,確定上頭沒什麼異樣。

可及至用完晚膳,到將昏昏欲睡的旭兒送去東廂歇息后,他那位王妃都像是在躲著他,一眼都未仔細瞧他。

趁著碧蕪去側間沐浴之際,譽王站在那枚海棠雕花銅鏡前,對著澄黃的鏡面看了好半晌,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碧蕪沐浴回來,恰好撞見了這一幕,步子一滯,不由得咋舌。

男人照鏡子雖也是無可非議,畢竟人都會在意自己的儀容,可此時譽王微微弓著身,蹙眉對著鏡面左瞧右瞧的樣子實在罕見又奇異得緊。

碧蕪掩唇忍了半晌,到底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兒。

聞得此言,譽王一個激靈,猛然挺直背脊,掩唇尷尬地低咳了一聲,旋即好似什麼都未發生一般,折身神色如常,「王妃洗完了?」

「嗯。」碧蕪微微頷首,旋即瞥了一眼銅鏡,「殿下這是在瞧什麼呢?」

「王妃想知道?」譽王挑眉,「不如過來親自看看。」

碧蕪遲疑了一下,但到底沒忍住好奇,一步步往妝台的方向而去,可在靠近男人的一瞬,卻被驟然攬住腰身,壓在了妝台之上。

譽王一雙手臂撐在兩側,徹底困住她的去路,旋即低笑一聲問:「王妃覺得,本王今日如何?」

如何?

碧蕪眨了眨眼,真要說,她總覺得今日這人奇奇怪怪的,她瞥了一眼他的臉,雖面上仍有倦色,但一如往昔般俊朗,她心下一動,訥訥道:「殿下,很好呀……」

見她說罷,又要挪開眼睛,譽王不悅地抬起大掌擒住她的下頜,逼她不得不直視著他。

「那為何王妃的眼神總不落在本王身上。」他薄唇緊抿,語氣中竟透出幾分埋怨與委屈,「難不成是本王今日生得不好看了嗎?」

碧蕪怔愣在那兒,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了。

只覺自己傻得慌,越躲避分明越會教他看出端倪,倒不如坦坦蕩蕩些。

歷經兩世,還是頭一回見他這副委委屈屈的樣子,碧蕪也不免生了幾分逗弄他的心思。

「殿下好看,殿下日日都好看,尤其今日生得格外好看了些,迷了臣妾的眼,這才令臣妾不敢直視呢。」

她這一番話果真讓譽王呆住了,倒也不是沒從她口中聽過恭維的話,可今日這話聽著既彆扭又有些舒心,看著她眸中躍動的光芒,譽王薄唇微抿,面色亦漸漸溫柔下來。

一瞬間覺得二人內心的距離離得格外得近,近地觸手可及。

他薄唇微張,正欲說什麼,卻聽屋門驀然被扣響,旋即傳來康福氣喘吁吁的聲兒。

「殿下,宮裡來報,說請殿下速速進宮去。陛下他……似是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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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懷著未來太子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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