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無將軍

再無將軍

天色陰沉,一大片黑雲低低的壓在頭頂,彷彿抬頭就能碰觸到。騎著馬奔在最前面的一個壯漢草草的看了一眼天空,又立刻低頭啐了一口,揚起馬鞭重重的抽了一下。馬兒吃痛,步伐更加緊密,四隻蹄子像不沾地似的。

一大隊車馬就這樣飛馳在官路上,路過的地方,塵土飛揚,看不清人影,只留下馬兒噠噠的蹄聲夾雜著壯漢們「駕駕駕」的催促聲。偶爾有幾個趕路的人,本想罵說一句「趕著投胎啊」,還未出聲,便吃了滿口的灰土,只得趕緊掩面背過身去,待聲音漸遠,背過身來,拍拍滿身的塵土,吐乾淨嘴裡的沙塵,罵一句「他娘的短命鬼,急著投胎」,便急急的趕路了,畢竟誰也不想在路上碰上大雨。

隊伍里有幾輛馬車,縱然官路較為平坦,但泥路總有坑窪,加上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馬車顛簸的厲害,可是仔細聽聽,並沒有聽到馬車裡有任何抱怨的聲音。有一輛比其他馬車稍稍大一些,裝飾也稍顯得華麗些,可是即使這樣,也並不像富貴人家的馬車。馬車裡,一個婦人穿著華麗,懷裡緊緊抱著兩個半大的孩子。

婦人頭上的步搖被顛簸的左右亂晃,綰好的高雲髻早已經沒有了原來的樣子,她臉上雖然看不出多緊張,可抱著孩子的手連關節都發白了。兩個孩子約摸五六歲的樣子,眼裡滿是驚恐,卻沒有一個人落淚低泣,車子被高高震起,他們只是更加緊緊的抓住婦人的衣袖。

在一聲長長的「吁」聲中,馬車停了下來。帶頭的壯漢翻身下馬,朝著騎著棗紅色馬的人抱拳說到:「將軍,屬下只能護送到這裡了,還有十里路便是高城,官路上來往的趕路人越來越多,屬下跟著會惹人耳目。」

話音未落,另一個滿臉絡腮鬍,長相黝黑的壯漢急急的跳下馬,搶聲說到:「就知道你怕死,我願意跟著將軍,護送將軍到高城,不!我要一直跟著將軍,將軍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說罷,抱拳跪下,等著馬上的人回話。

「我們我不怕死,我們也要跟著將軍!」更多的人翻身下馬,抱拳跪下

棗紅馬上的人翻身下來,一個個扶起跪著的壯漢,卻沒有人肯站起來,他撩起袍子,用同樣的姿勢跪下,急的一眾壯漢上來攙扶,他擺擺手說「我趙庭今日得各位相救,才免遭孫統毒手。想我半生戎馬,征戰無數,就因為不與那個匹夫同流合污,他就栽贓嫁禍。連累你們,將來也要受排擠。」

「將軍,萬萬不可這麼說!我們跟著將軍行軍打仗,將軍待我們親如兄弟,將軍身上的刀疤,多數都是為我們擋刀!」

「我已經不是將軍,孫統只針對於我,你們個個戰功赫赫,若於我撇清關係,他不會為難你們。你們趕快回去,不要被我連累了!」

「我張永德就算是死,也不會跟將軍撇清關係!」黝黑的壯漢急急的說到。

「永德,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們才區區幾十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過幾千追兵!你們快些回去!趁著追兵還沒有趕來,你們走小路折回去。」

張永德還想說什麼,之前帶頭的壯漢一把扯過他,說到:「你這個莽夫,我們這一幫人跟著,目標多大,你生怕別人不知道將軍到了高城了嗎?我們暫且回去,擾亂那些追兵,給將軍多些時間。」

「你們快些回去,我們走的官路,他們一問就知道,我趙庭在這裡謝謝各位捨命相送。」

「將軍,你找好地方安生養息幾年,待時機成熟,我們殺了孫統那個王八蛋。」張永德咬牙切齒說道。

「永德,這話以後斷不可隨意人前說,孫統猜忌心太重,免得惹來殺身之禍。」他站起來,朝著眾人拱手抱拳「就此別過,若此生還有機會,我們再一起上陣殺敵」說完,也不等他們回話,上馬帶著馬車走小路鑽進林里。

餘下的眾人看著馬車消失在密林里,紛紛上馬,從另一條小路消失不見。

越往深處走,樹林越來越茂密,原本還算寬敞的小路到最後馬車都無法行走。張禹城皺了皺眉頭,揮手停下,朝著最前面的馬車說道:「夫人,前面馬車怕是不能走了,看樣子夫人只能下來走了。」

他看了看四周,確定已經走的很遠了,又仔細確認沒有人跟蹤過來,才朝身後的管家說:「停下來休息會吧,查點一下我們的行李,看看多少能帶走的。全部打包放在馬上。」

「將軍,夫人跟小少爺身體嬌貴,哪能下來行走,要不重新找一條寬敞的路吧」

「寬敞的路是要找一條的,你等會去找一條寬敞的路,把馬車趕過去,讓馬自己走。我們還是走這條路。」

「可是夫人少爺。。。」管家很是為難。

「沒有可是,逃命的時候,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他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還是連累了你們,讓你一家人跟著我們逃亡。」

管家拉著剛下馬車的家人跪下「將軍不嫌棄我們全家,把我媳婦孩子都帶著,還特地準備了馬車,將軍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小人知道,他們留在營城,橫豎都是一個死。」說完按著還不懂事的小兒子不停的磕頭。

趙禹城扶起管家「就按我說的去做吧。以後再也沒有將軍,還得編一個新的身份,容我好好想想。」

「將軍,不如說我們是北邊的商人,家大業大,遭了同行商人眼紅,勾搭上山裡的匪寇,買通了家中的小廝,三天兩頭上門強搶,最近更是猖獗,家裡的僕役被打死了好幾個,我們不得不賣了家產田地,南遷於此。」衣著華貴的婦人掀開車簾,準備跨下馬車來,趙禹城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半扶半抱的將她抱下馬車。

這婦人,便是趙禹城的結髮妻子,相府的二小姐,梁靜姝。雖然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臉上並無多少歲月的痕迹,即便現在髮髻歪斜,衣衫也被馬車顛簸的早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平整,臉上那份從容淡定,讓人心生佩服。

「這般說辭能撐一時,卻經不起推敲,畢竟我們不是真正的北方人,若他們賊心不死,一打聽便知曉真假」趙庭皺眉說道。

「長川本就是南北搭界的地方,口音與南方大有不同。此番我們必定不能在城中,最好是找個偏僻的村子,購幾間瓦房,買幾畝田地,招一些佃戶。不能過於露富,免得引來賊人匪寇。」頓了頓,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扮,雙手扶起還跪著的管家媳婦,說到:「還得麻煩李嬸找身衣裙給我換上,這衣服恐怕是不能再穿了,待我們尋得住處,李叔趕緊把我這件衣裙還有馬車上的華服都去南城當了,他們找到馬車找不到人,還會繼續追查,就讓他們去南城查吧,我們走相反的方向。」

趙禹城內心不可思議,原本覺得這個夫人只是嫻靜端莊,寵辱不驚,沒想到有這份見識。平常婦人,經過此事,能不哭啼已經是萬里挑一了。

話說管家媳婦李嬸之前都是在外院伺候,平時見到將軍夫人遠遠的便要低頭跪下行禮,從來不敢抬頭打量這個當家主母。今日被雙手扶起來,那雙纖細柔軟的手剛碰觸到,心臟便像重新注入血液般,砰砰砰的跳不停。她偷偷的抬頭,看見她從容不迫的神情,嚇得又立馬跪了下來。

「夫人折煞奴婢了,我們下人的衣服怎麼能穿在夫人身上。還是讓老李去南城買幾身給夫人換上,雖然不及夫人穿的絲綢,但總比我們下人們穿的粗布棉衣好。」

「如今這個時候,還計較這些做什麼。李嬸也萬不要如此,從今以後將軍都沒有了,哪還有什麼將軍夫人。往後我們就是平常的商賈人家,很多地方還要靠李嬸子李叔打理。」她邊扶起李嬸邊說到。

「將軍不嫌棄我們,特地接來我們,讓我們全家人得以相聚,這份恩情,我們無以為報,從此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將軍和夫人說一聲,我們萬死不辭。」李嬸本是窮苦出身,如今被主子看重,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護好主子們。

「也是我們連累了你們,就這樣說吧,還請李嬸子去給我找身衣裙。」說完,她看著還有為難的趙庭說到:「將軍,孫統當政,主張新法,雖不是暴政,但他生性貪婪,年年加重稅收,百姓賦稅嚴重,苦不堪言,只盼著今年收成好,能有些餘糧,家中老小不至餓死。縱然知道我們身份不平常,只會心中懷疑,斷不會引火燒身。」

「如今之計,也只能這樣了。夫人,苦了你了。」

「將軍都不說苦,我更不會苦。」梁靜姝褪下那份從容淡定,一臉柔和的看著他。「只是將軍多年的功績將毀於一旦。孫統陰險狡詐,必定會給將軍安一個霍亂的罪名。將軍內心,怕是苦不堪言,我卻不能替將軍分擔一分。」

趙禹城輕輕把她抱在懷裡,長吁一口氣,似無神的看著前方。

「從今往後,再無將軍!」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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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華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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