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找場子(上)
次日早飯後,曹瑾言來到了曹信玖家,柳氏一見笑道:「哎呀,大媒來了,要我說,咱兩家關係再好,正事兒上你得端著,等我們親自去請才對呀,怎麼自己上趕著來了?」
「我兄弟都跟嬸子說了?到底人年輕性子急,沉不住氣。」
「你兄弟還真沒跟我說,昨天你們在那喝酒撈肉的時候,有烏烏央央不下十個老娘們來給我報信了。半下午的時候你兄弟領著他那六個兵回來了,看著臉紅撲撲的是沾了酒了,七個人在那個碾盤子上鼓搗了一下午那桿槍,拆了裝,裝了拆的。這不,今早上剛吃了飯,就帶著那桿槍又出門去了,說是跟忠鉞一起再琢磨琢磨,我看呀,是著了迷了。」
「那五嬸子對這樁婚事是同意了?」
「那是一百個同意,我家的事兒瑾言你都知道,本來他爹跟趙戈尹老柴交情好,因為兩家常來往,這孩子跟他家二姑娘素花青梅竹馬的,常一起玩耍,兩家老人看了合適,就早早定了娃娃親。誰知那年一場變故,他爹走了以後,我們家敗落了,兩家來往就稀了,孩子大了點,自己能走親戚了,逢年過節去看他,也愛搭不理的,那一年孩子十七,二月二龍抬頭,請了媒人去『請期』,誰知媒人回來說碰了一鼻子灰,拜匣打開一看,裡面的紅扎帶被剪了兩段,這分明是一刀兩斷呀。俺娘倆餓死不彎腰,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上過他家的門,從此兩家徹底斷了來往。」
「嗯,這個尹老柴處處精明,就是這個爛上眼皮的毛病不好。」
「信玖在青島的這幾年,眼看著跟他一般大的都成了親,有了孩子都滿地跑了,我這心裡就發慌,生怕對不起他那死去的老子。再加上這些年我也老了,眼看不清了,做個針線活兒紉個針都費勁,他妹妹又遠在蘭州,得不上勁,真盼盼著有個媳婦子在跟前。向琋這孩子吧,我看著哪哪都好,不過從來沒有想想過,畢竟人家門檻高,咱們是窮家小戶,孤兒寡母的,不敢高攀。那一年有了獨眼道人那檔子事兒以後我還嘆息了一場,說好好一個姑娘,命咋這麼乖張?真是老天爺不長眼!嘿嘿,千算不到,萬算不到,這麼好的姑娘是給我們家留的,老天爺非得等信玖從青島回來才揭開這個謎底。」
「那我這一雙鞋和一副豬蹄兒算是掙著了,其實依我看,我就是那聾子的耳朵-擺設,人家早就商量好了,就差從我這裡走個過場。」
「過場過場,做的就是場面,是給其他人看的,瑾言你經的場面多,不用我這老婆子瞎叨叨,這個場面越是鄭重其事才越能彰顯咱們男方的禮節和氣度,女方家才越是有臉面,那皇帝娶的正宮娘娘還講究從正陽門抬進去呢!那不也是個過場?」
「嬸子說的跟兄弟昨天講的是一樣的口風,這就是家風啊!」
「還有一件,要麻煩你這大媒多費鞋底了,今天先去問問琋琋的隨身佛是哪裡請來的,我們照葫蘆畫葫蘆再去請一回,不至於差了樣式。就按那活佛說的,請來了墨玉隨身佛,咱們再去納采提親。」
「還是嬸子考慮得周全,我現在就去。」
「急乎什麼?來到家裡,連熱茶都沒有喝一口來,這大清早的,先是上趕著來做媒人,然後一口水不喝就去跑腿,知道的,是說咱兩家交情深,不用那些虛閑套,不知道的,會說俺們男方太失禮了!」
雙方正在推讓,門外回來了曹信玖和曹忠鉞,倆人手提鋼槍,一路說說笑笑,一進門看見曹瑾言,打了招呼。
再看柳氏,兩眼笑眯眯的:「這是娘請的大媒。」
曹信玖紅著臉低了頭:「娘做主就行!」
柳氏嗔怪道:「嗯,這時候看著象個老實孩子了,買你二哥的老油坊怎麼就不跟娘商量了?口風倒是真緊,自家的事兒我還要從旁人的嘴裡才知道。」
曹信玖一下子頭低得更低了,曹瑾言一看趕緊圓場:「這事兒不怪兄弟,當時兄弟滿心想著怎麼打發登雲他娘一個滿意,商量了我好幾回,知道嬸子一貫通情達理,這幾天事兒忙,反而忽略了。」
「你們老兄少弟的,都是老曹家人,比我貼心,也不用替他打掩護,我知道無非是因為他爹當年的緣故,你們怕我阻攔,所以來個先斬後奏。但是也不想想,這紙里能包得住火嘛!」
「嬸子教訓得是,我們哥倆確實欠考慮了。」
「沒個商量,那還叫什麼一家子骨肉?好了,信玖,跟你二哥好好喝茶,我先去北坡看看,就不在這礙眼了。」
等柳氏出了門,曹信玖這才長吁了一口氣,曹忠鉞笑道:「看著小叔平時膽子賽過那趙子龍,沒想到對五奶還真有個怕性。」
曹瑾言嘆了口氣,道:「昨天那位活佛說得對,萬事就在一個『緣』字,兄弟是緣,母子也是緣,有老人在,做兒女的無論年歲多高,都還是兒女,咱們寧願再怕它個一百年。」
一句話說得曹忠鉞低了頭,曹瑾言知道說中了他的傷心處,趕緊轉移話題:「你五奶說你們一大清早就去搗鼓這桿槍了。」
一說到槍,曹忠鉞立刻來了精神:「這桿槍真是好槍,比起咱們那些打獵的土炮,那叫一個嘎嘎脆,剛才到西大山那裡放了兩槍,那叫一個準,只是太長了,不方便隨身帶。」
曹信玖沏了茶,聽到這話介面道:「這是太原兵工廠產的65式,聽說是模仿了日本的38式,拿來看家護院是個好傢夥,現在缺的是子彈,還有擦槍油,這個後面再想辦法。聽說『二皮臉』是從峽山那邊水裡撈上來的,今天我們也想去碰碰運氣。」
「今天就先別去了,現下嬸子吩咐了,你的終身大事要緊,讓我先去向家問問那個墨玉隨身佛的事兒。現在時辰還早,估計他們家正在打掃、備料,我不去添亂,咱們先在這聊會兒。」
「多虧二哥提醒,我這還有件事:上次我整修房子這事兒二哥辦得漂亮,這次那個老油坊還想再次麻煩二哥,物料、人工一手抓,就照你原來的樣子把屋頂、院牆、門窗再整起來就行。」
「這個好說,誰讓二哥有空來!」
「現在房子也弄好了,上次我跟你說的留聲機今天咱們試一試。」
「那感情好,老哥跟著長長見識。」
曹信玖跟曹忠鉞抬了一個箱子到堂屋,小心翼翼打開箱蓋,從裡面搬出一個大大的銅喇叭,還有一個方盒子,組裝起來后,拿了一張約徑約一尺的黑色圓盤放在盒子上,用一把鑰匙在一個鎖孔里「嘎吧吧」擰了一陣子,直到擰不動為止,然後把一根小胳膊上的針放在那個黑盤子上,曹信玖提醒一句:「要開始了哈!」,「嘩啦啦大炮一聲響,血淋淋的人頭滾道旁。先前怎樣對你講,一心要降北漢王。那賊焉有容人量,頃刻之間一命亡!」一段慷慨激越的京劇唱腔從大喇叭噴了出來,然後曹信玖把那個小胳膊抬起來,聲音停止了。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啊!這是哪位老闆的唱腔?」
「是四大鬚生之一的譚富英譚老闆的『戰太平』。」
「難怪古人說聲色犬馬,玩物喪志,就我這把年紀聽了也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呀!孔子說聽韶樂三月不知肉味也不過如此吧?那可是頂尖的名角兒啊!洋人發明的這玩意兒可真厲害,讓我們這些窮鄉僻壤的井底之蛙也有幸能有這樣的耳福。」
「這裡有好多圓碟,我上面都寫了名字,二哥想聽哪個我放給你聽。」
「就先聽這個譚老闆的吧!」
蒼勁高亢的京劇唱腔又再度響起,曹瑾言閉了眼,翹起二郎腿,搖頭晃腦,沉浸其中,旁若無人。曹忠鉞悄悄一拉曹信玖,努了努嘴,曹信玖跟著到了院子里:「怎麼了?忠鉞。」
「這咿咿呀呀的悶煞個人,叔你跟我說說這個棍子的用法吧,上次你說的那個辦法我用來對付『二皮臉』還真管用。」
「好,咱們今天就把長棍和短棍的一些小竅門都說說。家裡沒有現成的臘木,那邊有竹竿,咱們先照著樣子比劃比劃。」
說著,曹信玖先從裡面挑出兩根短竹竿和兩根長竹竿,用手和胳臂比著量了量,然後用鋸鋸到合適長度,然後介紹道:「通常短棍有兩種長度,一種是個人的肩膀到指尖,這樣的短棍咱這裡老百姓俗稱巴棍兒,主要用於單手持握,還有一種是從棍子的一頭用手攥住,然後用另一隻手緊挨著第一隻手再攥住,如此交替,一共攥十三次,俗稱十三把。」
「長度不同,用法肯定也不同。」
「對,這個巴棍兒用法主要是敲擊,越快越好,當然快的前提下還要准,通常是打硬不打軟,不敲打那些肉多的地方,主要敲擊點在手腕最多,其次是關節,練習的時候不要想著招架,就是一個打,重複一個點,暴風驟雨般敲打,每次敲的時候要用力飽滿,特別是要從腰上使力,那樣才能做到動作小而力道大,可以向空中扔一個小石子兒落下來時擊中它,可以練習打擊樹上飄落的樹葉,為了更接近實戰,可以在樹林裡邊跑邊敲擊做好的記號,當然最有效的練習方法是倆人對練,把棍頭上和手腕上綁上棉花,看誰打到對方的多。這個巴棍兒還有兩手持握的用法,就是兩手各握棍子兩段的三分之一處,中間留出三分之一,用中間這三分之一去撞擊對方的牙齒或者後腦,或者用棍頭或棍尾去杵對方,這些是要命的打法,要慎用。」
「那這個十三把呢?」
「十三把有兩種用法,第一種雙手持握棍尾,用棍頭敲擊,類似巴棍兒用法,不過力道更霸道,有點類似日本人的劍道,另一種用法是我國西北鞭桿的用法,主要是要練好雙手的倒把,這個比較複雜,需要長期練習,後面有空再細講。」
「還有兩種長棍,我看長度也不一樣。」
「這種短一點的叫齊眉棍,這種棍可打、可點、可戳,可撞,需要的技法最全面,要想練,照明代俞大猷將軍的《劍經》練習最好,但就像十三把的西北鞭桿練法一樣,需要名師指點,需要時間較長,我只是知道大概,沒下過真工夫。這種長的棍我是照槍的長度來做的,主要用來練習槍法,其主要技法就是攔、拿、扎,這個主要依照明末吳殳所著《手臂錄》的法門來練習,而且原來形意拳也是脫槍為拳,奉岳武穆為祖師,所以練習這個跟我們四通捶的勁力最是契合,這個我是下過真工夫的。」
「那叔來示範咱看看唄!」
「好。」於是曹信玖拿了那根長竹竿示意性的做了一下攔、拿、扎三個動作。
「這不很簡單呀!」
「可不能小看它,武術界有句話叫『月棍年刀一輩子槍』,古代多少名將以槍出名,自北宋以降,武術教師通常被稱作槍棒教頭,槍排在前面,即使後面的棒,其中也有好多槍的技法在裡面。你拿那根竹竿來刺我,咱們表示那麼個意思,別用力太大,竹竿會斷,我只是讓你知道槍裡面的門道。」
曹忠鉞依言拿了那根竹竿向曹信玖刺過來,可是無論他怎麼刺,眼看就要刺到曹信玖胸口了,總是被曹信玖拿手中的竹竿「啪」一下,一個很小的力給崩偏了,不由得好勝心起,再連續刺了幾十下,汗都下來了,還是不中。
曹信玖說:「這次我來刺,你來格擋。」
曹忠鉞點頭示意讓他進攻。
只見曹信玖前手如管虛握住竹竿,右手一擰,同時腰身左旋,手臂前送,身子象弓背一樣突然由彎綳直,「嗖」一下竹竿如離弦之箭射了過來,曹忠鉞還來不及格擋竹竿就到了胸口停住了。
看著曹忠鉞呆愣的眼神,曹信玖笑了笑:「就這一刺,我下了四年的工夫。我再刺一下,稍微慢一點,嘿,來了!」說時遲那時快,又一竹竿刺了過來,這次因為有言在先,曹忠鉞有了電光石火的空隙來反應,曹忠鉞竹竿一撥,只聽「啪」一聲崩在了曹信玖刺過來的竹竿上,但不知為啥,曹信玖的竹竿仍然沿著原來的路徑一下到了曹忠鉞胸口前又停住了。
這次曹忠鉞更疑惑了,曹信玖說道:「這是因為我從你握槍的姿勢知道你肯定要從從右往左橫向進行格擋,你看著我是往前直刺,實際我的腰稍微一擰,加了個橫勁,來抵消你的撥擋,這個叫『聽勁兒』。」
曹忠鉞感覺發現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就像曹瑾言迷京劇,他一下子就迷上了這種槍法,興緻勃勃地說:「叔,你再刺,我再擋,咱反正也是閑著,練練唄!」
「好,就陪你練練。」曹信玖一槍一槍刺過來,曹忠鉞漸漸能摸到點門道,偶爾一兩下能格擋住了,心裡甭提多高興了,突然一下用力過大,「喀吧」一聲曹忠鉞的竹竿折斷了,倆人相視哈哈一笑,曹信玖道:「竹竿不結實,有機會我們去弄臘木,你打聽著,那裡有青臘木,咱們去看看。」
倆人正在聊得熱火朝天,突然門外氣喘吁吁跑來一人,一看原來是向琋,跑得面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曹忠鉞剛要開個玩笑,一看神色不對,沒敢開口。
曹信玖問道:「怎麼了?這麼急?先喘口氣,天塌不下來。」
向琋緩了幾口氣,道:「田茂財那個老狗和他大煙鬼兒子田家駒帶著人來鬧事,把一個夥計打傷了。」
「他們來了幾個人?」
「姓田的就帶了一個家丁,另外還有三個不認識。」
「夥計是被誰打的?」
「另外三個人中的一個。」
「好,忠鉞,你把那枝槍上好子彈,跟著我。」
然後回過頭看看堂屋內的曹瑾言,還在那閉著眼陶醉其中,趕緊走過去關了機器,曹瑾言睜開眼,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曹信玖,曹信玖道:「二哥,現在『客盛源』有人找事兒,你去找猴子、鋼豆、山根、鐵鎚、大壯中的任何一個都可以,讓他們互相通知,到『客盛源』來,記著從後門進,告訴他們不要動手,主要跟著長長見識,為了以後遇到場面不打怵,為防萬一,都帶著短棍。」曹瑾言答應一聲慌慌張張去了。
曹信玖領著向琋、曹忠鉞一路慢慢走到「客盛源」,從後門進天井,還沒到大堂,就聽裡面一個公鴨嗓子大呼小叫:「我說向老闆,這活神仙都說了,咱們是多好的一門親事啊!不要聽那個妖僧一面之詞,壞了咱們同鄉的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