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渾身濕噠噠的流浪小奶貓廊蕪
仙人下山,只為尋弟,花亦儂雖也感覺得到其中的兇險,但不得不去,這麼想著,花亦儂就將自己收拾的小包袱背在了身上。那包袱里有一套換洗的衣物,幾兩碎銀,一個荷包。衣物是拿來替換的,此經一去,誰知道會有什麼打打殺殺,萬一沾染上血啊之類的,好歹有個替換,花亦儂極是看不慣以往那些仙人一身衣服走天下的架勢,好像那衣服有什麼法術不得丟失不得清洗一般。而那碎銀子呢,是為裹腹所用,下了半山腰他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了,雖然仙體不至於殞命,但總歸會餓會渴,吃喝拉撒還要遵守人間秩序。那荷包呢,裡面裝了一部分從綠槐那裡薅來的樹葉子,花亦儂將那救命的玩意分了兩個荷包,一個放在包袱里一個貼身帶著,想著就算是有個爭鬥,丟了一個還有一個,這可是萬萬不能沒有的,若是沒了,當真碰上需要救命的事,那就要作難了。
收拾好一些,花亦儂又給家裡的花花草草餵了一遍水,叮囑家門口的老枯樹好好看家,人也就想著要動身了。動身之前,山間起了風,狂風大作,風雨交加,花亦儂就覺得這不是個好兆頭,但是他等不及了,一想到那兩個丟人的崽子,花亦儂就恨不得直接提回來將他們吊在房樑上,狠狠的罵他們個三天三夜。
花亦儂下山的時候,雨下得正急,風也颳得猛烈,山中的飛禽走獸有心無力,人人都躲在家裡看他,沒一個敢出來送他,恐這雨里風裡含了老天爺其他指示,冒冒失失違了它老人家的聖意,降罪自己,得不償失。
花亦儂在行至半山腰,法力即將全失之際,被一個老者的聲音攔了住。這老者,花亦儂認識,正是這禺山的土地公,土地公不高,就跟所有的土地公一樣,矮小且駝背,跟在土地公身後的是他的妻子,土地婆,兩個人鎮守禺山已有數年,但具體多少年,依然數不清了,花亦儂只知道,他們是先他而來,但也不敢自稱是這山裡的「主人」,因為綠槐是最年長的,而且綠槐脾氣不好,土地公土地婆小心謹慎,雖然位列仙籍,但屬末流,也就不敢跟綠槐造次。但綠槐這物,一不能動彈,二嫌土地主人這名號土氣,也不願稱主,所以若要認真計算,這禺山是沒有主人的,大家和諧共處,共同有一處地方安身罷了。
土地公望著花亦儂就覺得仙人此去凶多吉少,這幻化村早已沸沸揚揚,就等著仙人自投羅網了。花亦儂雖然已入仙籍,但好歹也曾是個人類,只要是人,就都讀過那麼幾本子書,再加上修行在此無所事事,教養弟弟看的書就更是多了一些,聽土地公如此用詞,花亦儂心裡惆悵起來,想著,話倒也不用說的這麼不吉利。
可話雖然不吉利,但土地公辦的事倒是很合花亦儂的意,只見土地公一邊在自己的破衣爛衫里摸索一邊說「仙人此去,必然少不了跟人打打殺殺,聽說那幻化村裡多是窮凶極惡之徒,仙人還需有個防身的物件。」花亦儂覷眼看他,心裡想著,這倒是正事,花亦儂也想拿個物件來著,可惜他那佩劍,在入仙籍之後就直接沉了湖,此後禺山太平再無紛爭,這武器自然是用不上的,所以花亦儂也沒在家尋到個合適的東西。現在聽土地公一說,花亦儂期待起來,但隨著土地公從那碎布袋子里掏出一根還沒花亦儂小手指長的樹杈子,花亦儂就失瞭望,心裡想著我這到底是在期待什麼。
土地公將那樹杈子拿在手中,輕輕一抖,就變成了一個大的樹杈子,花亦儂說了句這東西倒是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想來想去,花亦儂想起來了,曾還是人時,他家隔壁鄰居摔斷了腿,就總是在腋下拄著這麼一個東西。
花亦儂抬頭望天,覺得這著實有點過分。土地公看他那仰天長嘆的模樣,就連忙解釋著「仙人莫要惱怒,這看著是普通的東西,可也不是普通的東西,這是綠槐身上的。」
花亦儂低頭就問「你怎麼知道她叫綠槐?」
土地公一愣,嘿嘿笑著,說「這山中誰人不知道,那『樹』被您的胞弟取了綠槐這個名號?」花亦儂想著也是,花半儂往外倒騰山貨,多半也有這土地公的助力,要沒他幫著,那小兔崽子怎麼可能辦得到呢,只要跟花半儂相熟的人,誰人不知道他給那樹起了名字,起了名字就是我的,這就是花半儂打的主意。
花亦儂接了那樹杈子又問「你怎麼從綠槐那得來的?」花亦儂心想,取個樹葉子綠槐都差點抽他,這土地是怎麼從綠槐身上得了這跟骨血一樣金貴的分枝呢。
土地又是嘿嘿一笑說「那時候仙人還沒來,綠槐比這還要小上許多。」花亦儂哦了一聲,想著,原來綠槐年少時也是受過欺負的。
雖然是綠槐身上的物件,但因為得來的時候綠槐還小,這物件就顯得平平無奇沒什麼大的用處,但土地一番好意,花亦儂就不想讓他落空,也就趁著自個還有點法術,趕緊施了法,將它變成了一頭尖的木棍子。花亦儂將棍子在地上戳了戳,覺得倒也不錯,好歹下山能當個借力,萬一遇上賊人還能敲幾棍子。
見他收了這禮,土地婆才終於開了口,說「仙人此去,定會路過山腳下一處廟宇,那廟宇里有隻流浪奶貓,不知道仙人是不是能做個人情幫著我老婆子勸說勸說,讓她跟了我歸家,也好讓我閑暇時有個樂子。」花亦儂不解,想著若是想養個貓,這人間的貓兒多得是,隨便抱一隻便是,為什麼非要這廟宇的流浪奶貓?
土地婆又解釋著說「那貓啊,待這廟宇也已百年,是個早死的冤魂,但不肯離去,每日夜裡都在廟裡叫喚,叫的人心碎難捱,我也試過多次想要收她,好歹比那平常野貓能多活些日子,可她偏不,偏說要等著有緣人。一個流浪奶貓,還是早死的,哪有什麼有緣人。」花亦儂腦中一停,想著倒是一隻有點追求的野貓。
應允了土地夫婦,花亦儂就當真往前邁了一步,一步之後又退了回來,想著沒了術法還是得打把傘,凡人肉體確實沒什麼優勢。就這樣,花亦儂在半山腰失了術法,拄著木棍,打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下了山。
行至土地說的廟宇,花亦儂全身已是濕了大半,就連那包袱都染了雨漬。廟宇門開著,裡面被狂風吹得雜草亂飛,屋頂也破了幾個大洞,地面水漬堆積形成水窪,隔了幾米一處,隔了幾米又一處。花亦儂站在屋檐下,往裡張望,也沒看到土地婆說的野貓,花亦儂甚至還學著貓的聲音叫了兩聲,也沒回應,花亦儂心想應該是被這大風大雨嚇得不知道躲在了什麼地方。
雨沒個停的意思,風也沒個止的意思,花亦儂想著在進幻化村之前歇歇腳,這麼想了,花亦儂就進了廟宇,將門關上,並插上了插銷,風雖不滿意,但颳了幾下終歸是沒有刮開。
花亦儂挑了一處還算乾燥的地方,收了一些雜草,倚了柱子就想歇息,等閉了眼,沒過片刻,就覺得身下一片潮濕,睜眼就見自己身下竟起了水漬,花亦儂心裡嘀咕,想著這莫不是剛剛身上留的積水?這麼想著,花亦儂又把身上的外衣脫了,擠了擠水,從新穿回身上,換了一出趕緊的地方,繼續閉了眼,可沒一會兒,身下的水漬又流了出來。
花亦儂察覺不對勁,就對著空中說了句「休要胡鬧。」此話剛出,空中就傳來了小女孩子的笑聲,呵呵,呵呵,花亦儂循聲望去,也只見地上多了幾處貓的爪印,爪印帶水,想必剛才身下的水漬也出在她這裡。
少傾,廟宇門的插銷顫顫悠悠地慢慢地滑出了洞,掉在了地上,廟門大開,風又吹了進來,雨也飄了進來,花亦儂又是嘆了一口氣,想著這到底是什麼日子,竟然連躲個風雨都不行,這怪誰呢,怪那兩個如花似玉但欠揍的弟弟。
花亦儂正在惱著,廟門之上出現一個少女,少女一看就伶俐聰慧,但滿臉天真,只顧著睜大眼睛看著花亦儂。大眼瞪小眼,花亦儂問「你就是土地婆說的野貓?」
少女仔細琢磨,想著這詞倒也沒錯,就喵的一聲,點了點頭。遇上竟如此容易,花亦儂就喘了口氣,說「你為什麼不跟了土地婆去,好歹跟個神仙,不用風吹雨淋忍飢挨餓。」
少女將坐姿改為爬姿,趴在門框上說「我在等人。」
「等誰?」
「阿母說,等有緣人接我回家。」少女一邊踢著雙腳一邊托起了腮,然後問「你就是他們說的那個仙人?」花亦儂點頭,暗暗琢磨,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是哪個仙人,但我確實是個仙人。
少女又問「可是,仙人不都是冷若冰箱,一臉無奈的嗎?你一點也不像個仙人。」
花亦儂又是找了個柱子倚著坐下,說「人有千面,仙有千種,恰好我就不是那冷若冰箱的類型。」
少女突地隱了身形,再現就已經蹲在了花亦儂身邊,然後問「你為什麼靠著柱子,仙人不是都盤著腿的嗎?」
花亦儂閉上眼睛,回「那樣坐著累。」花亦儂閉眼沒一會兒就又覺出身下潮濕,睜眼就見靠近了的少女渾身都在淌水。
花亦儂眼帶困惑,少女就揮了揮手,說「不要在意,我是在雨里死的,所以一直是這個樣子。」死於雨中,就連魂魄也被雨纏了身,無論在哪,都濕噠噠的,怎麼也甩不掉,只能習慣著了。
花亦儂挪挪身子,不想讓這水漬離自己太近,可他剛一移動,少女又移了過來。少女蹲在他面前,抬著頭看他,然後問「你是來找小六、小九的嗎?」
花亦儂睜開眼,語帶驚奇地問「你知道他們?」
少女點點頭,說「嗯,他們進村之前,也來了這裡。」
「來勸你跟了土地公婆?」
少女搖搖頭說「不是,來打聽幻化村的規矩。」
「規矩?」花亦儂腦中疑雲頓生,覺得聽少女這意思,那兩個弟弟是故意進村的?
少女依然天真,竟用前爪扒了花亦儂的胳膊,湊近了他的臉說「嗯,幻化村是有規矩的,可我只知道一個。」
少女手把上去,花亦儂的衣袖就濕了,花亦儂將她的手拿開,繼續挪了挪。少女臉上不悅,問「仙人真是不如小六小九,他們還跟我玩呢。」
花亦儂敷衍了一句「我不喜歡濕乎乎的。」
少女撅起嘴巴,說「我也不想這樣子啊,我死的時候啊,風急雨急的,跟今天差不多,我阿母說,只要我在這裡喵喵喵地叫,被人聽了去,就肯定有人來收養我,可惜根本沒有嘛。」
「那你為何不跟土地公婆去?」
「他們很老了啊,萬一死在我前面怎麼辦?」
花亦儂腦子缺氧,覺得這小野貓似乎只長了年歲沒長腦子。花亦儂說「仙,是沒有生死的。」
「啊?」少女驚訝出聲,但隨後又說「那他們也老了啊,沒辦法陪我玩了。」
「你可以進禺山去自己玩,那裡靈獸很多。」
「才不要,我也去過禺山半山腰,有隻大鳥啄我。」
花亦儂想能幹出這欺負弱小勾當的興許也只有山裡那隻老鷹,仗著自個長得灰撲撲的,就到處嚇人。被花亦儂這麼一打岔,少女就忘了剛才要說的幻化村的規矩,然後懊惱著說「仙人不要打岔,小六小九讓我告訴你,這幻化村的規矩。」
「什麼規矩?」
「別的我不知道,我就只知道一條,那就是『進入幻化村的人,絕對不能化身動物』。」
「這是為何?」花亦儂的問題,讓少女又是一驚,少女心想這個仙人是不了解幻化村嗎,如果是這樣,那就到了自己大顯神通的時刻了。這麼想著,少女伸了伸懶腰,離花亦儂遠了一些,站直了身子,一邊走一邊開說。她這一站直身子,花亦儂就思量了一下,覺得以她的身形,用人類計算年紀的方式,她看著應也有十四五六歲了。
少女踱著步托著腮,訴說著這幻化村的「規矩」,原來啊,這幻化村是先有村後有人,那些窮凶極惡的妖魔犯人都是被地氣吸引而來,說道這裡,少女還做了一個「對了」的手勢,對花亦儂解釋著小六小九也覺得村子有古怪,所以才讓我留在這裡告訴你的。隨後,少女又講述著,這進入幻化村的人,為了逃避追殺懲罰,可以隱去自己本身的面目,只要按照規矩,可以任意幻化,而這規矩,第一條就是,動物可以幻化成人,但是人絕對不能化成動物,人身本就污穢。
聽著少女敘說,花亦儂問「這村子存在多久了?」
少女搖搖頭說「不知道,我呢,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了,我也進過村子去問最年長的阿婆,阿婆說她也不知道,她來的時候村子就在了。她來的時候,村裡沒人,但是房屋居舍已是齊備,她就隨便挑了一處住下,後來人越來越多。」
「所以,這意思就是說,村子本來就有,人來了,隨便找個地方就能住,還可以任意幻化,那麼,這村裡的人有可能幻化了,也可能沒幻化,有可能是人,也可能不是人。」
「對了!用小六的話說,這村裡,人,不見得是人,但動物絕對是動物。」
「那他倆為何進村?」
「被大當家搶進去的啊……」
花亦儂腦中一懵,想著,得,聽話里的意思,他還以為這哥倆發現這村子里的秘密了呢,原來還是被搶去的,丟人!
說到這個被搶去的,少女就又蹲在了花亦儂腳邊,花亦儂悄無聲息地挪了挪地方,少女又追過去問「仙人,為什麼你們下了山,就沒法術了啊,我都有一點。」花亦儂抬頭看著屋頂,透過屋頂望著天,想,你去問這蒼天啊問這老天爺啊。
少女跟他一起望著屋頂,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然後少女又問「仙人,你怕黑嗎?這裡晚上可黑了。」
「你怕嗎?」
「以前怕,現在不怕了。」
「什麼時候怕?」
少女又往花亦儂身前挪了挪,說「沒死之前,剛剛死的時候都怕,後來就不怕了,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死了還留在這兒,我阿母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我還以為我死了能去找阿母。」
少女說得無心,花亦儂心裡卻起了憐憫,然後又說「你還是去跟了土地公婆吧。」
少女搖搖頭,說「不,小九說了,他要養我。」
「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小九真實姓名叫什麼?」
「小鹿。」
花亦儂這次是真的低了頭,原他還以為搞錯了,這次是真的沒錯了,這小六小九就是他的弟弟花半儂和小鹿。
少女又是看了花亦儂說「仙人,小九說了,讓我先跟著你,然後我們一起回家。」
花亦儂思量半天,搖了搖頭,說「你好歹是個女眷。」
「仙人怎麼這樣,都是仙了,還講究公母?」
花亦儂聽著這話有點彆扭,但對個小野貓來說,問題倒也不大,人講究男女,貓確實只講究公母。
見花亦儂不允,少女又討起價來,說「仙人可是知道,這幻化村層層關卡,要是沒有我,仙人又失了法術,進入難上加難,你看小六小九現在也出不來,有我可助仙人一臂之力。」
花亦儂睜著眼睛看她,想著她這到底是不諳世事呢,還是精通事事呢?少女見他起了質疑,又說「雖然幻化村其他的秘密我不知道,但是下一層的人我認識,嗯……」說著少女竟轉起了眼睛,說「嗯……不對,不是人,這下一層的是個鸚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可以為仙人引薦。」
話已至此,花亦儂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也只能收了這流氓小奶貓。花亦儂又是離少女遠了一點,問「你有名字嗎?」少女搖搖頭表示沒有,沒人給取,就連小鹿,也只是叫她喵喵。
見花亦儂一直躲她,少女就又追了過去,花亦儂不滿,說著「你這渾身濕噠噠的,離我遠點。」
「可是你已經是我的主人了啊,這人間的貓咪就是要挨著主人的。」
「這人間的貓咪也有不挨著主人的。」花亦儂覺得人家挨著主人的貓咪渾身也不滴水啊。
少女傷心,也知道花亦儂是嫌她渾身滴水,就轉身跑到了廟宇門外的屋檐下趴著。少女趴了一會兒,就聽花亦儂說「廊蕪。」少女起身回頭,就聽花亦儂說「你以後就叫廊蕪。」
廊蕪心中大喜,又跑了回去,花亦儂依然躲著她,廊蕪圍著他轉圈圈說「仙人,你快叫我。」
廊蕪轉的花亦儂眼暈,花亦儂聲音嚴厲起來,說了句「廊蕪,去門口待著。」
「哦。」廊蕪哦了一聲,頹頭喪氣地趴回門口,心裡想著仙人不如小鹿溫柔。花亦儂心裡卻想著,總要想個法子,讓這小奶貓不要再渾身濕噠噠的,她啊,以前流浪,死於雨夜所以渾身被雨淋了,可現在她也有了家,不知道這以後心情好轉,淋在雨里灌進心裡的雨,會不會少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