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會

中國人，都喜歡河。

李白喜歡黃河，才有了「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絕句；崔顥喜歡長江，便有了「無邊落木蕭蕭兮，不盡長江滾滾來」；陳忠實喜歡渭河，用一部《白鹿原》成就了渭河平原的絕美史詩。

張有德喜歡渭河。比陳忠實和萬千渭河邊生活著的人更甚。他有這個自信。

渭河，作為黃河最大的支流，沒有黃河的雄渾，卻有著她一樣哺育四方的大度；不如洮河般聲名遠播，卻也和她一樣滋潤萬物。張有德喜歡盯著渭河看，看她與落日相和，看她與鄉煙共舞，看她滋潤青山，看她流入土地，讓籽兒長出花，結成果，而後變成娃娃紅撲撲的臉，變成庄稼人臉上堆滿皺紋的笑。

張有德靠著樹，看著渭河從遠處緩緩流過，使勁嘬了一口老旱煙，滿足地吧唧著嘴巴，讓煙從鼻孔里鑽出來，再從他眼前跳動著穿過，但眼前的景卻被煙擋住，所以他又把煙使勁吹散，隨即就是幾聲猛烈地咳嗽。

兒子張亞軍經常念叨煙要少抽點兒，對身體不好，張有德總是答應地很乾脆，但該咋抽還是咋抽，只有抽完了才會想起兒子的念叨，就像小時候念叨兒子要多穿衣服一樣。

抽煙的時候，張有德最想兒子和老伴兒。也只有在田地里干著活，才能讓他舒坦些。他最喜歡來的是這塊兒洋芋地，這塊地也是他去世了五年的老伴兒的墳地。這塊地也總是能夠獲得很好的豐收，不管種什麼，都會比其它地里要好，他想一定是老伴兒在天堂擁有了某種神力，一直在暗中幫他打點。畢竟，老伴兒在世的時候，是個勤勤懇懇的人，家中裡外總是被她打點得有條有理、有模有樣。

抽完煙，張有德總會再喝口中午來地里時泡的濃茶，然後再干一個多小時活再回，因為在張庄，晚上七點半之前離開地里的人，是沒資格打理田地的，老天爺也不會讓他能有一個好豐收的，這是老祖上就傳下來的道理，因為他們相信只有付出才能有收穫，不勞而獲的事情是張庄人最不允許和看不慣的。

但，今天張有德要早點回了，因為村長李建平通知大家晚上七點半在村口開會，任何人都不能遲到，所以今天大家都要先回，所以張有德覺得先回也不覺得會有人說什麼，況且他離開的時候別人家的地里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快到家的時候，村口的喇叭里傳來村長李建平的聲音「村民們都注意了，七點半的時候都要到村口來開會，有重要的事情和大家商量，每家每戶都要有人參加。婦女和孩子就不要來了，晚上天氣比較冷，回去了讓男人給你們傳達一下意思就行了。家裡只有一個人的，開會來的時候要把門都鎖好了，會可能要開一兩個小時」。村長的話在喇叭裡面重複了三遍后，換成了已經被放了多少遍的秦腔《鍘美案》。張有德邊往村口走心裡邊嘀咕，這麼大的一個張庄讓一個姓李的人當村長，真是鬧了個笑話，整天還放秦腔，好像誰都樂意聽似的。

張有德不樂意李建平當村長是有原因的，當時競選村長的時候，本來是他和李建平一起的，但後來就因為他兒子李廣安在鎮上信用社上班，鄉里安排便李建平當了村長。張有德那個氣啊，但他卻沒放棄，美國總統都能換屆選舉，村長為什麼不能換？所以，他讓張亞軍一定要在大學好好學，等畢業了在縣城裡找一家銀行上班，這樣村長才能是他的。想到這個，張有德還真有點兒想兒子了，心想開完會一定要給亞軍打個電話，囑咐他一定要好好學習。

張有德到的時候，村口已經有很多人聚集著了，七嘴八舌的開著玩笑，說著家長里短。張有德看到已經七十五歲的張滿倉老人靠著那顆杏樹吸煙，所以緊走了兩步，到老人面前打了個招呼，「滿倉叔，你也來了啊，你不在家待著到這兒來受什麼罪啊，這秋天的晚上還怪冷的！」，老人吧唧了一口旱煙，邊吐煙邊說「我就出來溜達一下，早睡也睡不知道，再說這不是我們家來喜去城裡工地上打工了嗎，再也沒人來，我就來聽一下唄」。說完老人就是一陣咳，張有德邊幫老人拍打著脊背順氣，邊嘟囔著「誰知道那李建平又要搞什麼幺蛾子……」。

其實，從一到村口，張有德就發現村長李建平還沒來，本來就不樂意這人，再加上李建平遲到，嘟囔著給滿倉老人說「你瞧瞧，這就是咱們的村長，廣播裡面說了三遍要7點半到，但他現在還不來，這像什麼話嘛，村長嘛，至少要以身作則嘛！」，滿倉叔剛要說話，看到李建平端著茶杯，一隻手背到背後朝著村口走來，所以也就忍住了。很快李建平就到了大家中間，整個村口也隨著李建平的到來變得安靜起來。

李建平見大家變得安靜些了，清了清嗓子，說道「大家盡量還是不要吸煙了，我家廣安說了，國家現在開始控煙了，以後煙草就少了，連旱煙都沒得吸了看你們都怎麼辦；再說了，要是把煙頭沒掐滅，不小心燒著了誰家的草垛，那還了得嗎？」

李建平說的起勁，張有德心裡不僅一句沒聽進去，還直犯嘀咕「就你家廣安知道的多，我家亞軍早就給我說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李建平見現場沒有人再吱聲，所以擰開杯子，咂了一口準備繼續說，貌似水有點兒燙舌頭，李建平重重的皺了一下眉頭，要不是當著大傢伙的面，李建平都能跳起來。

離李建平近的人，看到了他皺眉毛，但不知道是因為水燙，都以為是今天村長要討論的事情可能比較重要，所以才把村長難為的皺眉頭。李建平忍著疼，開始說話了「今天把大家叫到這裡呢，主要是因為我昨天去鄉里開會了，按照鄉里的意思呢，有一些會議精神要給大家傳達一下，希望大家認真聽。」

一聽是鄉裡面給村長安排的工作，無非就是些什麼精神、什麼政策之類的，大家就不太樂意了，都嚷嚷著累和困，說這大冷的天還不如躺在炕上看電視的好。沒等大家抱怨完，李建平又開始說了。

「我就知道你們是這種態度，一點都沒有學習的態度，我們家廣安就告訴我要多學習，才能做個好乾部，我現在雖然有些書看不太懂，但也覺得確實很有用啊！」，見很多人又不願意聽了，李建平才收住炫耀的話頭。

「你看，這一說又扯遠了，我知道大家不想聽什麼虛頭虛腦的東西，所以我就簡單點兒說。大家應該都知道，國家現在正在搞精準扶貧，這可是個好政策啊。昨天，鄉里說給了我們村八個精準扶貧的名額，當選的人每年會有五萬塊錢。但鄉里要求我們村委會用公平、公開、公正的方式選出這八個名額，所以村委會決定用投票的方式，來選出大家都覺得應該擁有這筆錢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原先安靜的會場又熱鬧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