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距離
「快來快來,娃娃的事自然有娃娃操心。我只管等著抱孫子就行。」有德熱情地招呼著立柱,讓他坐在了建平旁邊。
「你倒是比我這個村長還忙,來得比我還晚啊。」建平砸了口茶,怪怨著立柱。
「哈哈,我也不想哩。有酒喝、有菜吃,我也想老早來,這不是旺旺家出了點事給耽擱了嘛。這不,來喜兩口子本來要的,現在還在家裡勸架呢!」立柱端起另一個茶杯,喝了一口茶,趕緊解釋道。
「旺旺家咋啦?」在場的三個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丈人家來人差點兒把娃娃搶走啦。唉,可憐啊。」立柱嘆著氣,搖著頭,為旺旺家的遭遇感同身受。
「你瞧你,說話又賣關子。說個話就和你寫的東西一樣,關子賣個不停,正事一句不說。又是搖頭又是嘆氣的,要那麼多情緒幹啥。」建平先急了。
「就是就是,你快說。」有德也著急得催促著。
娟娟媽見村長和有德催促著,雖然她也著急,但始終沒說一句話,僅用眼睛盯著立柱,希望第一時間知道事情的原委。
立柱臉上一紅,顯然被建平說得丟了面子,但一來建平是村長官比他大,二來又是自己的大哥,不好在外人面前杠起來,所以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不是正要說嘛,別著急嘛」。
三人屏息以待,唯有建平砸吸著茶水,有德的嘴巴和鼻孔煙不停地冒著煙。
「你們也知道,旺旺和桂琴兩口子不是一直在外面打工么,一個在北京的裝卸廠,一個在杭州的服裝廠,一年也就只能正月里來一趟,不到二月又就走了。這樣的夫妻,可不得出事嘛?這不,八月十五桂琴回來了一趟,鬧著和旺旺離婚嘛。據說,桂琴在杭州又找了一個。」立柱說著,偷瞄了一眼娟娟媽,見娟娟媽沒有任何反應,才端起茶吸溜了一口。
「這都是廢話,一個莊裡住著,我們還能不知道這些?」有德這次先急了起來,沒管立柱愛不愛聽,生不生氣。
「這不是怕村長不知道嘛。他一天操心的事情太多,有時候顧不上知道這些閑話不是?」立柱狡辯道。
「把你該說的話說,別**的心。」建平沒好氣地道。
「好好好,我繼續。」立柱見建平不怒自威,所以連忙應承著。
「桂琴這女人心狠啊。自己找了野男人不說,還把錯怪到旺旺身上,嫌旺旺沒本事,不僅掙不來錢,還一年到頭見不到人。圖不到人更圖不到錢,所以只能離婚啦。初聽還是有點道理哈,但是後面做的事就有點毒啦。先是去學校把女娃亮紅哄走,放到杭州后再也沒見,說是那邊的學校好,為了娃娃有個好未來。現在又來學校想著把男娃軍平帶走,結果旺旺想在了前頭,自從亮紅被帶走後,他就安排他娘每天上下學接送軍平。這不,學校里不見娃娃,就上家裡鬧來了么?」立柱接著道。
「本來旺旺家就不太平。一聽到桂琴鬧著離婚,旺旺爹就連氣帶病了,亮紅被哄走,旺旺爹就直接躺在床上再也沒起來。現在又鬧著要搶軍平,這不是雪上加霜嗎?」娟娟媽見立柱停頓了下,見縫插針地說道。
「那最好咋弄啦?」有德焦急地問道。
「還能咋弄。勸著說拉倒唄。離婚肯定是要離的,娃娃兩個人一人一個,軍平歸旺旺,亮紅既然已經去了杭州,就算是桂琴的啦。唉,這個狠心的女人。自己在外面瀟洒啦,可憐的是娃娃喲。從小就沒了娘,兄妹分離,叫誰看著都難受啊!」立柱終於說完了事,嘆著氣點燃了一根煙。
「離婚不得問問我村長?我倒是要問問桂琴,我張庄哪裡不好?哪裡趕不上杭州的山水?難道杭州的水比渭河的還香?」建平的氣憤已經上了臉。
「就是,得好好問問她。平時看著像個人,沒想到心裡這麼毒!」娟娟媽附和著建平。作為女人,她從內心裡看不起桂琴,更想不通桂琴能為了晚上那點事兒而選擇拋棄了娃娃離開了家鄉,難道那點兒事能頂飯吃,能比娃娃還親?
「唉。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啊。日子過得好了,人心也就黑了。古人不是常說嘛:飽暖思**,就是這個道理啊……」有德狠狠地嘬了一口煙,而後把煙蒂兒扔到了地上。
「古人說得也不一定對,以前是距離產生美,現在是距離產生小三,距離也產生孤寡老人,距離更產生孤兒。」立柱意味深長地說道。
「唉。是啊。莊裡人出去打工的一多,地荒了,剩下的老人和孩子也慌了,像秋天的樹葉一樣,見不得一點風吹。」建平也跟著感嘆。
「所以啊,你們村幹部責任重大嘞。多給咱爭取些像苗圃、養殖這樣的名額,讓大家在莊裡都能有自己的事兒干,不就不用出去混飯吃了么。舊時候老人去張掖武威要飯,現在到北京上海打工,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嘛。我相信但凡有點辦法,沒人願意撇下孩子和老人出去到外面受氣討活。再說了,咱渭河的水又不是不養活人!」有德借著話題,對建平和立柱寄予厚望,從內心裡也真切希望他說的話能成為現實。
「這句話有水平啊,有德,不愧是大學生的先人哩。」立柱笑著說道。
「誰都這麼想,不僅村裡,鄉上都這麼想。但沒奈何,錢和名額是有限的,只能先緊著懂技術、願意乾的人了。等你們這些專家一個個富起來了,到時候再幫助村民一起致富吧。畢竟,共同富裕不能搞一刀切,搞成平均主義嘛。」建平說著說著又打開了官腔。
「你看,村長的話說得就更有水平啦,到底是一天到晚跟著鄉長轉的人,報紙上的話說起來一套一套的,和電視里講話的那些大幹部一模一樣哩。」娟娟媽精明地眨著眼睛,嘴裡不停地誇著建平。
「話說得好,不如活幹得好。今天你給了我苗圃的名額我感激你。要是真能像你說的一樣,以後多多為村民辦實事,到時候全體村民都能把你當神佛爺供起來哩。」有德看著建平,說得鄭重其事。
「咳……我李建平雖然貪酒,愛貪點小便宜,但是我心裡確確實實裝著村民哩。去鄉里開會,我任何事情都來個據理力爭,絕對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能多要就多要,能爭取就爭取。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讓莊裡人能過得好一些嘛。都說我整天圍著酒瓶子轉,跟在鄉長屁股後頭像個狗,但是誰又能理解我不這麼做,鄉長怎麼能信任你?名額怎麼會多給你?這就叫欲顯於人前,必苦於人后啊……唉,只可惜啊,沒人懂啊。我現在經常是進了風箱的老鼠,兩頭子受氣哩。」建平將心中的怨氣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我理解你,哥。」立柱堅定地說道,淚花在眼眶裡打轉兒。
「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有德不是前兩天還上鄉里告我嗎?但今天我們又在一個桌上吃飯喝酒,我不計較這些。反倒我計較的是事兒能不能成,大道理到底通不通。只要大道理是通的,個別人的小情緒、不理解,甚至是污言穢語,我統統不會理。這是我當村長悟出來的道理哩,今天全放到有德的炕桌上嘍。」建平感慨萬千,第一次在沒喝酒的情況下說了這麼多的心裡話,讓他有點兒不好意思。
「說得好,說得好。以前的事,我不了解,就當過去了。往後,我張有德第一個支持你。」有德情緒激動,沖著建平的肩膀拍了拍。
「好好好,你們先聊著。飯馬上好哈……」娟娟媽看幾人臉色沉重,自己一個女人在,肯定會影響他們的情緒,說了句便去做飯了。
六個菜,四瓶酒,幾個人一直鬧到夜裡一點多,娟娟媽和立柱才扶著喝得爛醉的建平出了有德家的院門……
有德抬頭看,張庄天上的烏雲也暫時消散了,星星們列著陣,在調皮地眨著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