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宴請
從文書李立柱家回來,張有德有點兒頭暈,原先準備去完立柱家就去找駐隊幹部小高的打算,現在也只能作罷,躺在炕上借著酒勁便昏沉沉地睡去……睡醒的時候,是晚上7點多。準確地說有德是被吵醒的,吵醒他的還是李建平放的《鍘美案》,但這次和早上不同,他很生氣,並且有一種想把掛在村口的那對兒喇叭砸掉的衝動。
從床上起來的時候,張有德感到頭疼、感到口渴、感到全身都酸痛,覺得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灼燒一般。他左手揉著太陽穴,試圖緩解這種無可奈何的疼痛,右手撐在炕上,慢慢的從炕上下來。站在地上的那一刻,彷彿天地在不停地旋轉,雙腿不聽使喚差點兒跌倒。他拿起熱水壺要去倒杯水喝,但打開塞子的時候,發現裡面哪裡還有熱水,連水都沒有。他無力地回到了炕沿上坐著,雙手不住地揉搓著太陽穴,但疼痛絲毫沒有得到緩解。
看著空空的杯子,張有德突然很想已經去世了幾年的老伴兒,特別想。那時候,他喜歡喝酒,每當喝醉,老伴兒總是會把他伺候舒服,好讓他安心睡覺,她會給他擦身子、洗腳、接倒他的嘔吐物,無微不至。第二天睡醒后,床頭柜上也會有一杯熱水抑或是白粥,她說喝完酒第二天一定要喝杯粥或白開水暖暖胃。
張有德用手重重的擦去了眼角的淚花,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他能清楚地聽到鼻涕堵塞鼻腔的聲音。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人吶,就是容易回憶過去。人在的時候感覺不到,一旦離去,心知道你在不在意。老伴兒啊,我想你啊」……
張有德還在發獃,聽到門外傳來了厚重的腳步聲,離著房子越來越近,他趕緊撕了一塊兒衛生紙把眼淚擦了,擤了一下鼻涕扔到垃圾簍。揉了揉眼睛,迎著房門走了出去,揭開門帘他看到迎面來的是滿倉大叔的兒子來喜。來喜看到他揭開門帘從屋子裡走出來了,便提前喊道「有德啊,你睡醒了?剛從立柱家過來,說是你喝得也不少啊,現在好些了哇?」
有德一邊迎著來喜往房子里走,邊說「好多了,我的量你還不知道嗎?咱千杯不醉啊,來來來,快到屋裡來。」,有德招呼來喜坐到炕上,開始收拾給來喜拿些吃的東西,來喜擋著沒讓他弄,說道「有德啊,咱們都是光著屁股一起長起來的,我就不和你拐彎直說了,我是來叫你去我家吃飯陪客人的,這不是鄉里有幾個精準扶貧的名額嘛,我和我爸商量著請村長他們吃頓飯,看能不能爭取爭取。我爸說你懂得多,也會說話,讓我來請你上家去作陪。我看啊,你一個人也就別做了,直接去我家吃,倒也省事了」。聽完這話,張有德心裡既喜又驚,喜的是滿倉叔誇他、看得起他,驚得是全村人都在想著吃飯送禮爭這個名額,那他送出去的兩瓶子酒也肯定是起不了什麼作用了。
但,他隨即就答應了來喜,說道「好啊,難得你和滿倉叔看得起咱,我去吃這頓飯,但說好了,我要是幫不上什麼忙你們可別怪我啊」,說完招呼來喜先坐,說自己換件衣服就走。來喜笑著答應了,滿心歡喜地說「那我就等你一起走,反正請的人都請完了」。有德之所以沒有一點兒推辭而且答應得那麼痛快,是因為他更想知道關於這幾個名額更詳細的一些東西,順便也看看除了村長李建平之外還能有誰幫上忙,到底自己想要給駐隊幹部小高送的禮還有沒有必要。
有德和來喜到的時候,李建平、李立柱和小高已經在炕上了,圍著炕桌兒坐成了半圓兒,滿倉大叔在邊上作陪,炕桌上的酒下去了一小半兒,放著一碟子由黃瓜和粉絲兒拌成的冷盤,被夾得亂七八糟的。看到有德到了,都招呼著讓有德坐在炕上,李立柱直接拉著有德的胳膊說讓挨著他坐下,並且要罰酒三杯,以作為他遲到的懲罰。
有德打趣地說道「喝歸喝,但說好了,不是罰杯,是額外獎勵」,說完便和滿倉叔他們一一打了招呼,挨著李立柱坐了下來。小高倒了三杯酒,遞到張有德面前,說道「有德叔,咱們還是頭一次一塊喝酒,借這個機會我陪你碰上三杯,以後隊上的事情你還要多支持哩」,有德原本是想自己端起來三杯子酒直接合的,和李建平碰著喝他干不出這事,李立柱晌午兩個人又剛喝完,一直憋著氣都地方撒,所以也不願意喝;他倒是願意和小高碰上一杯喝,但考慮到和別人都沒喝卻單找小高,會讓場面很尷尬。正好,小高舉杯,倒讓他少了一層顧忌,也讓他坐在這裡的時候輕鬆了許多。
接過小高的話茬兒,有德咧嘴笑著說道「好好好,高幹部,咱們一塊兒喝了這三杯酒,我們鄉里人都實誠,說以後多支持咱就多支持啊。到底啊你們年輕人會說話,這三杯酒我喝的高興啊」。說罷,兩人連著碰了三次。三杯酒下肚,有德覺得和地又旋轉了起來,他趕緊讓來喜倒了一杯茶,夾了一筷子冷盤放在嘴裡隨便嚼了一下,就咽了下去。他想讓冷盤在過嗓子的時候多停一會兒,好緩解一下嗓子上傳來的灼痛感。但,這種灼熱感並沒有減輕多少,所以他又趕緊喝了一口茶,才感覺稍微舒服了一點兒。
李建平看著他們把酒喝完了,也打趣地說道「這才是我們張庄人喝酒的樣子嘛,你看看其他庄的那些人,我上次去鄉里開會的時候,我和其他庄的幾個村長喝了次酒,他們就乾脆不行啊,連勸帶說,5個人才喝了1瓶子酒,根本就不過癮嘛」。李建平說這話的時候,其他人都隨聲附和著,但張有德頭都沒抬,他端著杯子咂了一口茶,嘴裡嘟囔著「我看啊,當村長的少喝點兒酒,少收點兒禮,比啥都強」。這話雖說是嘟囔,但大家都在一個炕上那麼小的點地方,聽不到是騙鬼的話。
首先覺察到的,是坐在有德旁邊的文書李立柱,他輕輕地用手按了按有德大腿,示意他別亂說,並且準備插科打諢地糊弄過去。但,李建平也聽到了,他對著有德說道「有德啊,我知道你對我競選上村長是有意見的,心裏面憋著氣呢。但是你不能否認誰當村長都是為了大家做事的啊。不說當村長要少喝酒,多辦事兒,理是這麼個理,但是你不喝酒吃飯怎麼了解大家真正需要什麼?只有在酒桌上,大家才能開誠布公地說出想法嘛!」,說完這句話,全場的人都有點兒手足無措了,誰都知道村長的理是個歪理,但誰都不敢亂說,也不敢在這個點兒接李建平的話茬,只有張有德冷冷地「哼」了一聲。
見其他人都沒說話,李建平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隊這次精準扶貧的名額很上心,我也知道今天滿倉叔請我們吃飯是為了這個名額,但是,不能因為吃飯和送禮就能影響我們的評選原則啊,我們村委會在這件事情上還是有原則的」。說到這兒,李建平停下來用餘光瞟了一眼張有德,才繼續說道「咱們村的情況,我們村委會都了解的差不多了,今天我也不妨在這兒給大伙兒說說。滿倉叔家,肯定是不用說的,每年村裡的工作都特別支持,再加上來喜在縣城打工也掙得不多,又管著兩個老人,還要供兩個孩子上學,所以給你們這個名額大家應該沒有意見」。聽到這個消息,滿倉叔和來喜都舉著杯子和李建平碰了杯酒,臉上堆著笑滿口的感謝著李建平。緊接著,李建平又說了幾個村裡人的名字,意思是8個名額中已經有6個基本上確定了人選,另外兩個名額還在考慮。
這話一說,誰都知道,已經定了的6個人裡面,要麼就是送禮的,要麼就是像滿倉叔家這樣請客吃飯的,剩下的兩個說是在考慮,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所以,為了剩下的這兩個名額中能爭取到一個,有德還要不要把寶押在小高身上,他得重新考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