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不是黑
玉子是在一片「嘈雜」聲中驚醒的,這個嘈雜是他想象中的。事實上當他睜開眼的時候感受到的第一個是冷,維持低著頭姿勢太久,脖子抬起來都艱澀的疼痛。潮濕的風吹進來,他扭頭朝風吹來的方向看去,沙發旁邊的落地窗碎了一地,窗帘被風雨澆的透濕。不知道幾點了,天已經黑了,桌上的羊皮燈籠還是十分穩當地亮著,絲毫沒有收到狂風暴雨的影響。到處都是貓爪的泥腳印,整個大廳都很混亂。
但是卻很安靜,安靜的像一部默片。窗帘鼓脹著,但聽不到風聲,玻璃雖然日久但很厚實,碎裂卻並沒有驚醒玉子,像是有人強行闖入,可是聽不到寄宿的狗子們的喊叫。
「怎麼回事?」玉子茫然地環視了一圈,正想掙扎著站起身,一低頭看見阿橘和他那一夥小兄弟居然圍著他整整齊齊。
「喂!老闆!」阿橘張大嘴,「我敲門你聽不到,我把玻璃敲碎了。快起來,需要救命啊!」
「……」玉子看著阿橘無聲的張著嘴:「你嗓子痛嗎?怎麼發不出聲了?是淋了雨著涼了嗎?」
「什……」阿橘站起來爪子搭在玉子胸口上,「你聽不到了?」
「其他貓呢?」他伸手想要摸摸阿橘的頭,卻十分疑惑阿橘的眼神,一隻貓怎麼會有著急的表情。
「你怎麼搞的?」阿橘湊近在他嘴邊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味:「你吃了什麼?」他歪著頭無聲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想傳達的東西特別多。
「不管了,先救命。」他從玉子身上跳下來,拱著玉子想讓他站起來,其他幾隻貓們一前一後圍著玉子,叼鞋帶的叼鞋帶,拽衣角的拽衣角。
「我自己站。」玉子明白了群貓的意思,但仍舊不知道它們想表達什麼,努力克服著渾身的疼痛和腦袋像是塞了打蛋機的感覺爬起身來。貓貓們已經有幾隻迫不及待的走了幾步,回頭焦急地沖著玉子叫,他跌跌撞撞跟著貓們往破碎的玻璃那個方向走。
「嘶。」赤著腳的他踩在了碎的玻璃渣上,尖銳的疼痛讓他更清醒了些,阿橘帶著群貓圍成一個圈,他低著頭拱著什麼東西的樣子,可是玉子卻什麼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阿橘拱完又抬頭沖他叫,看他不理解又拱著腦袋在地上蹭。
「聽不懂就算了,現在還聽不見了。真是個笨蛋啊!」阿橘氣急地喊。
「我在努力理解了,真的在努力了!可是我看不到啊,地上有東西嗎?」玉子跟著也著急起來,這句話一出一人一貓都楞住了,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
「你能聽見了?」
「你說話了!」
突然一聲炸雷把所有聲音又帶了回來,玉子捂著耳朵倒了下去,太大聲了,太吵了,他從沒覺得世界的聲音有這麼吵過,風聲雨聲,隔壁樓孩子的哭鬧聲,甚至蚯蚓鑽出土壤的聲音,都撕碎了揉爛了像是氓蟲一樣往耳朵里鑽。
「玉子!大夫!老闆!」阿橘從那個圈子躍了過來,趴在玉子肩上:「不能拖了,你快清醒過來,要救命啊!」
「救,救什麼?」玉子紅著眼睛抬起頭,跟阿橘平視著,雖然對目下的變故感到恐懼,卻並沒有亂了方寸,很快便掙扎著清明起來。
「是只玄豹,倒在門口。」阿橘朝那個貓貓圈拱了拱頭,「渾身都是血,快斷氣了!」
「啊?」玉子掙扎了下沒坐起來,在地上滾了一圈手腳並用地爬去那個圈伸出手去,雖然看不到但是能摸到有溫度微微起伏的皮毛。這很難用科學道理解釋,就如同幾秒鐘之前,一直飼養的流浪貓突然開口對自己說話,並且如同自己預料的一樣始終很嫌棄自己。耳朵靈敏了不止十倍,像是突然開啟了某種金手指。現在眼前看不到又的確能摸到的微弱心跳,更是匪夷所思。如果非要說些什麼合理性來安慰自己,這一切大概都是自己摔下來以後腦震蕩產生的幻覺。
「既然是幻覺的話……」玉子心想著,「都是動物,這就是診所,有什麼怪異的呢?」
但當他在阿橘夾雜著瘋狂吐槽的指揮下,把地上那一團氣若遊絲的虛無的東西放在手術台上,又手忙腳亂問詢著連著各種儀器,雖然他看不見,但那些儀器真切的鏈接到了什麼上面,滴滴的心跳聲也是真切的在耳邊響著。他還是很狐疑,既然自己都意識到這是幻覺了,為什麼還沒醒。
「體型相當於一只金錢豹,應該都是刀傷,深可見骨的部位有十幾處。多數集中在顏面部及左肩。」
玉子小心翼翼的在面前的虛無里摸索著,他覺得這個夜晚荒謬的完全不可信,自己居然在一隻橘貓的指揮下給一個看不到的東西看診。
「首先告訴我四肢在什麼地方。」
「她是仰面朝天躺著的。對對對你手現在放著的地方是她的胸,我要是沒說過的話,她是個姑娘,要是你好理解的話她是只母貓。」
「啊,對對不起。」玉子唬了一跳,立刻鬆了手,「你專業點,別那麼多廢話。」不僅聽著橘貓的指揮,甚至還要跟橘貓吵了起來。
「萬事開頭難嘛,我也是第一次干這個見義勇為,我有點激動。對對再往下一點。第一道傷口就在那。」
「那個啥,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快說。」
「我暈血。而且我感覺我快吐了。」
話還沒說完,玉子就看著那隻橘眼白一翻,從凳子上翻了下去。
玉子一臉絕望的盯著滴答聲越發緩慢的儀器,絕望的情緒一層層漾起「可以的,再堅持下,可以的。快!誰還能看見,快來!」他沖著門外圍著一圈的貓們焦急地喊著。卻在下一秒瞪著眼睛僵在哪裡,眼前的場景突然扭曲了起來,霧蒙蒙的一片還夾雜著奇異的香味,頭也跟著暈暈沉沉。他伸手扶住手術台穩住自己,甩了甩頭。卻見眼前空無一物的手術台上的玄豹慢慢從一片虛無里漸漸現形,身上刀刀見骨的傷口露著白森森的骨頭,黑漆漆的皮毛沾染了血跡濕淋淋地搭在皮膚上。
「門外的,排隊,一會驗血。」他瞪著眼睛不敢眨眼,努力記住面前所有的景象,生怕一眨眼就又看不到,無法準確救治。
門廊的表咔嚓咔嚓的走著,手術室的燈亮了很久,花生滿身水汽錯愕地看著像是被歹人入室搶劫的店面,驚訝著自己才不過離開幾個鐘頭,腦袋裡閃過無數種玉子的慘狀,越想心越驚,拉開店門的時候腿都有些打顫。
「老闆!」他沖著唯一的光源喊道:「活著嗎?」
轟隆一聲,什麼重物墜地的巨響,帶倒一片不鏽鋼器械嘩啦啦傾倒的聲音。花生聽到疾步向手術室跑去,周身霎時浮起一圈符咒,每一張都亮著殷紅的光芒。
「老闆!」拉開手術室的門,群貓驚叫著四散逃離,玉子倒在手術台旁邊,衣服滿是灰塵和血跡。手術台上躺著一隻通體黝黑的玄豹,傷口都被妥帖處理好,心跳平穩又強勁。
「這是……」花生身邊的符咒四下散去,他伸手抱起摔倒在地的玉子:「你醒了嗎?」他沖著閉著眼皺著眉的玉子,似是而非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