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蕭奸(之五),投鼠忌器
穿過層層院牆、密道,在一幢四周布滿暗哨的房間里,盧德亮獨自一人喝著悶酒。剛才,呂頤浩等人前來探獄。秦檜據然也在其中,一付假仁假義的嘴臉,在他身後站著一位新娘初嫁的小婦人,身材勻稱,透過遮掩的面紗,是一張熟悉而嬌好的面容,掩飾不住滿臉的憂怨。
往事,一幕幕地翻湧。說來,和秦檜相識在患難之中。靖康二年,金兵攻破汴京,全城一片恐慌,大宋君臣或被殺戮,或被囚禁。金兵在城裡,肆無忌憚地燒殺搶劫,殺人放火,大宋子民暗無天日。
盧德亮組織護國敢死隊,一隊刺殺攻破汴京的主將完顏宗翰,另一隊由盧德亮帶領劫獄,以為營救二帝。怎奈金兵人多勢眾,嗜血成魔,鬥志正旺,救皇行動失敗。身受重傷的盧德亮,被金兵追堵於街巷之中,正想舉刀自殺。卻被一位喬裝入城的少女,拉進密道而得以逃脫。少女為他療傷,掀開他沾滿鮮血的面罩,激動地說:「都虞候,怎麼會是你,還認得我嗎。」
盧德亮認真得想了想,覺得好像從哪本書上看到過,但真得想不起來。少女一臉的不高興,低頭自顧為他清理、包紮傷口。(多年以後,清點舊物時,在一本他年少初次跟隨宗澤,來到汴梁,而購買的詩集《漱玉詞》的插圖中看清,倆人好神似啊。難怪一見面就好像在哪裡、在哪裡見過。)
不久之後,秦檜和王氏等人進來,都誇獎少女勇敢。並向盧德亮介紹說:這位是王氏的親表妹,王清穎。接著,倆人據然一見如故,聊起了國事,秦檜談古論今,說得激昂剛烈。這是王氏在汴梁城暗中購置的民宅,秦檜想留下王清穎,照顧重傷的盧德亮。
王清穎說:我是受人之託,才捨命潛入城中,只為表姐而前來搬救兵,保護他們夫妻倆,視如生命的十數箱金石錄,拓本文物。
王氏說:兵慌馬亂的,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讓人放心。我叫族人王赫,派人前往,護送、接濟她。
秦檜附耳說:你倆已有一面之緣,他可也是文武雙全的一世英雄。
王清穎低頭轉身,暗中歡喜,留下來為他療傷。日久情深。
剛剛愈痊。張邦昌當朝,想建立金人的傀儡政權,秦檜與他針鋒相對,其時康王趙構正準備在應天府(今商丘)登基稱帝。秦檜與盧德亮等人商議,準備刺殺張邦昌,為國蕭奸。
王氏說:此時刺殺,不甚妥當。我國幅原遼闊,金國兵力有限,已成強駑之箭。都是我們大意輕敵,此次破城,金人只是僥倖得勝。他們與周邊各族,素有怨仇。我族前宰相王垚的兒孫們,與諸位大臣,正以金銀珠寶賄賂,西夏的封疆大吏,讓他們在邊境佯作進攻,偷襲金國。還聯絡了遼國舊將,意欲在中都邊境起事。
完顏氏能調遣的兵馬多已出動,金國後防空虛。更何況在一次次的戰爭中,他們的新舊派系,也正在叢生,政權並不見得多穩固。此時立傀儡,只是想找個台階,等傀儡政權一建立,宗望、宗翰兩路軍馬,肯定回師。到時再殲滅投降奸賊,舉手可成。
所以說,此刻現身,刺殺一個傀儡張邦昌,意義不大,而且得不償失。
盧德亮說:「國家存亡危難之時,大丈夫,豈能就此坐視不理。我再組織人馬,營救二帝。要不真是丟盡大宋臉面,無顏再見江東父老,及後人!」
王清穎連聲叫好,拔劍而起。
秦檜阻止說:「有了上次的偷襲,二帝早成了活靶子,去多少死多少。除非各路勤王大軍到來,裡應外合。」
王氏分析道:現今各路勤王軍馬,要說人數還真不算少,只是散沙一盤,我們又年輕,缺少威望,一時無人能統領,協同作戰。南方各地久經太平,疏於練兵,一時組織不了能有效抵抗金兵的軍隊。
此時,我們只管在金兵以為,後防危急,趁我朝各路兵馬尚未能組織大反攻,建立傀儡政權,找個台階,好回師北返。在他們北返時,有朝廷大軍,能隨後掩殺,最好不過。否則,事已至此,也只能聽天由命,縱留千古奇辱。
王氏又說:我觀張邦昌此人,好大喜功,卻不善於理政,你只管在朝中干擾他專權,就可。我看康王趙構,韜光隱晦,倒是不錯。我們見機行事,等金人北歸,如果康王大軍到來,內外夾擊。張邦昌傀儡政權一攻既破,千古一罪,誰都會由他承擔。
秦檜說,我這就聯名,上書密報康王,王氏點頭稱好。
盧德亮說,我仍去組織人馬,暗中蓄力。王氏連聲說好,千萬別盲動,要與我等多多聯絡,見機行事。
果如王氏所料,靖康二年農曆三月,金軍大肆掠奪之後,兵分兩路撤退。劫持徽、欽二帝,皇后妃子、公主附馬、皇親國戚、王公大臣、教坊技工,男女百姓不下10萬人,攜載文籍圖書、寶器法物無數,北返。史稱「靖康之恥」。北宋滅亡。
此時,宗澤雖已年老,但還健在,手握重兵,正準備渡江北上,掩殺金兵。其子宗穎,派人聯絡盧德亮,命他帶隊尾隨金兵,探明軍情,尤其是徽、欽二帝的所困之處。
王氏派遣表妹、王清穎追上盧德亮,勸他不要做徒勞無功的事,康王趙構年輕有為,自可中流砥柱。即使宗澤大將軍能聯絡各部,追殺金兵,但也會是投鼠忌器,反被金軍要挾,大損兵馬。
盧德亮說:「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窮追不捨,長痛不如短痛,他們一旦北歸,營救更是無望。以後,我朝縱有雄師百萬,收復中原,談何容易,那才叫一個梗在每位大宋子民咽喉中的投鼠忌器。」
王清穎眼含熱淚,無言以對。說:「我隨你北上。」
盧德亮連忙借故阻止,說有密信要她送達王氏。又安慰說:「我自有吉人天相,從小跟隨宗澤大將軍,后又侍衛徽、欽二帝歷經百戰,都能安全脫身。我與隊友,早在汴京時,就已暗中謀划、跟蹤多日。在他們北返途中,更有下手營救的機會。」
接著又拿出宗澤的血書,悲憤激昂,彷彿能看到宗澤大將軍一付憂國憂民,老淚縱橫的樣子。王清穎只能更咽著,喃喃說道:「一路珍重!」
盧德亮反而露出少有的笑容,說道:「哭什麼鼻子。連手無縛雞之力,進士出身的秦大人,都臨危不懼,被金賊夾持北上,誓抗到底。別擔心,我們一定都能安全回來。」
「汴梁城中的救命之恩,請容許盧某人,來日報答。」盧德亮說罷,雙腿一夾,縱馬奔赴,隻身進入滿目瘡痍,流民失所的中原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