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錯過十三的那些年
「你錯過他的那些日子裡,烏雲都變成了寶藏。」
——許慕川
【一】
偌大的客廳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愁雲密布,他們在想什麼?在想許又林進監獄之後,許慕川身在何處嗎?在想許慕川這麼些年,有沒有恨過他的母親,哪怕是一絲絲?在想如果當初能帶著許慕川會秦家,會不會又是另一番景象?想有何用呢。
夫人精緻的面龐上,掛著些許淚痕,更顯得蒼白無力了些。「我剛打了張楠的電話,她沒接。」手裡握著的手機,嘟嘟嘟的沒完沒了,卻聽不到期待的聲音。在她當初知道了兒子醫藥費的去向,便就對那個男人死了心,恨就恨當初她沒聽爸爸的話,毅然決然的以為許又林是單純地喜歡她這個人,義無反顧的離開了從小長大的家,只為和那個廢物廝守終身。「我當初就不該把阿川一個人留在那裡,我應該帶他走的。」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她連孩子在哪都不知道,也不知道阿川過的好不好,還是不是和小時候一樣。
「喂?」薛庭看清楚來電的人,直接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茶几上。
「先生,我們這邊調查到,許又林入獄當天,他的妻子張楠也因胃癌病故了。」電話那邊的聲音清晰可辨,「張楠去世前立了一份遺囑,內容是將許慕川和許榛過繼給一位叫簡蘭的女士,還留下了三十萬的撫養費。」
秦麗雲聽到張楠去世,把孩子過繼給了別人,心裡一緊,急忙開口道:「那個簡蘭是什麼人?家裡人口複雜嗎?跟許家是什麼關係?」薛庭緊摟著妻子的肩膀,示意她放寬心。
「夫人,是這樣的,簡蘭是個做成衣的師傅,開了個裁縫店,家裡就她和她女兒,親戚都不怎麼走動,和許家是鄰居。」電話那邊的人及其熱絡的彙報著:「我打聽過,大家都說這位簡女士是個心善的,為人也很不錯,前些年喪夫之後,一直沒有改嫁,一個人帶著女兒。」
薛庭看情況也說的差不多了,拿起手機說:「那先這樣,看看還能不能查到別的什麼東西,晚點把那位簡女士住宅和店鋪的地址發過來。」說完邊掛斷了電話。
從秦麗云為了能治好許慕川的眼睛,而回秦家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孩子了。過去這七年多的時間裡,照顧薛還明的時候,看著他慢慢長大,她就在想,我的孩子是不是也有這麼高了,長成什麼樣子呢?她還會時常做噩夢,夢見那個孩子眼裡一片明亮,卻和自己擦肩而過,夢見那個孩子,哭著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要他了。而夜裡嗚咽的聲音,無不體現著羞愧,她在想她的孩子,她想給那個被拋棄的孩子贖罪。
薛庭從秦麗雲回秦家之後,第一個找上門來,看看這個女人回來后是個什麼樣子,誰承想過了這麼些年,昔日的大小姐,清瘦了不少,手也粗糙了,可是她還是溫婉的笑著,掩蓋著傷痛,讓誰也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看著她對薛還明那麼好,又覺得是不是再補心裡的虧欠。
「麗雲啊,小陳把地址發過來了,」看著手機里新收到的消息,「你要不改天去看看那孩子?」
秦麗雲吸了吸鼻子,「我可以嗎?」她捂住自己的眼睛,把腦袋埋在臂彎里,整個人就那麼縮著,真的很無助,「他不認我怎麼辦吶?這麼多年了,我都沒有去看過他,剛開始的時候,張楠偶爾還會寄一些阿川的照片給我,可到後面,我連看都不敢看,全鎖柜子里了。」眼淚潸潸,鼻尖都是紅的。
薛庭環抱住秦麗雲,眼裡止不住的心疼,「沒事的,去看看吧,說不定那孩子這麼些年來也想著你呢。」
「薛庭,那如果我把那孩子帶回來了呢?」
大手摸摸她的頭頂,「帶回來了就帶回來了,沒事,在我們跟前兒長大也是很好的。」
秦麗雲再一想到阻止她帶許慕川回家的父親,「那我爸他……」
「你現在是我媳婦,我薛家的人,老爺子實在不同意,我去給他做思想工作。」言辭也是十分懇切了,「你就好好做你孩子的媽媽,我的太太……那孩子過幾天該生日了,你去看看他吧。」
時間從來都禁不起推敲,它只會沖洗人們之間的記憶,淡化那些那些過往,百年後寫到書上,不過就是匆匆一筆帶過了。而煎熬的這些年卻是個烙印,不能抹平,只會看著它的存在,根深蒂固。
【二】
在許慕川是孩童的時候,他就明白了人心叵測,長大的這幾年,不過是讓他把這四個字的意思理解的更深了而已。可是他還是願意以一片赤誠心去看待身邊的人,因為他遇到的都是善人。
這邊的喻枝正哼哧的吃著冰鎮西瓜呢,許慕川拆開包裝就讓喻枝閉嘴,「別動哈,面膜貼歪了可不怪我。」一雙骨骼分明的手,泛著點微紅,把面膜捋平了敷在小丫頭臉上。「吶,貼好啦,這幾天又是敷面膜,又是敷寶寶霜的,這臉也該好的差不多了吧?」
自從喻枝那天被晒傷后,許慕川沒事就看看美容保養的書,小心護著那張臉,連許榛出門都習慣性帶好一把遮陽傘還有防晒,生怕喻枝那張臉再出個什麼意外了。「小枝姐姐,我明天想吃好吃的可以嘛?」許榛又長個兒了,感覺著都不適合撒嬌了,可是這語調還是聽著軟軟的,不能拒絕。
喻祖宗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懶洋洋開口道:「咱小榛想吃什麼呀?想吃天上的蟠桃,姐姐都給你摘來。」
「噗嗤!」許榛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姐姐,你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啊?照你這麼說,我想喝瓊漿玉露也不是不可以咯?」一口白牙,笑的倒是燦爛,可是……
「哎呦!」下一秒就被許慕川敲了腦袋,「哥……我這不是開玩笑呢嘛?」委屈巴巴的,一雙桃花眼落在許慕川身上。
許慕川冷眼看著,展開剛剛敲許榛腦袋的書本,「你這套對我沒用,去吧這些附加題做了,」翻著書頁,細細看著,「第18頁、20頁、27頁……這些都做了,不然明天沒得吃。」
「好吧……」許榛接過書,又往房間里走去。
眼睛沒睜開,光聽著就能想象出兄弟倆的表情,「你對小榛這麼凶幹嘛?人家暑假作業都做完了,還被你壓榨。」手往旁邊摸了摸,掐著許慕川的腰,掙開一隻眼睛說著:「還過不過生日啦?十歲誒,算大生1,這麼重要的日子,吃點兒好吃的怎麼啦?」
許慕川挖著西瓜肉,往喻枝嘴裡送去,「我哪裡凶了,我不是一直這個樣子嗎?我十歲的時候也沒說我要喝瓊漿玉露啊,都是你慣著他,他現在總跟你撒嬌。」男生總撒嬌算個怎麼回事兒啊。
「你有沒有想過,是張姨走了,你太凶了,他才對我有依賴啊?」小姑娘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少年垂著眼睛,「想過,」手裡的勺子繼續動著,「可是我媽媽當時離開的時候,我也沒有這樣啊。」
「低頭。」
許慕川微微弓著身子,「幹嘛?」然後就被喻枝伸手摸了腦袋。
少女的手在他頭頂揉了揉,「因為你比小榛敏感很多,你會比他更有防備心一些,但是你在我這裡也可以撒嬌啊,嘻嘻!」
少年愣了愣,把西瓜放茶几上,「我去看看小榛寫題寫得怎麼樣了。」然後徑直往房間走去。
喻枝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你走什麼啊?還沒說好明天吃什麼呢!」
……
【三】
上午的市井,人總是格外多的,待到下午日頭足了,曬得人難受。而停在居民樓邊上的那輛賓利,倒是顯得與這裡格格不入了。
「夫人,街坊說簡女士的女兒清晨便出去買菜了,還沒回來,我們等一會兒應該就能見到了。」司機上車說道。
「那我們就等等看吧,」秦麗雲終究還是熬不過心裡的掙扎,尋到這裡來了,還帶了好些禮物,看著各式各樣的遊戲機,衣服鞋子,「也不知道這孩子喜不喜歡。」
這邊的喻枝和許慕川剛買完菜,喻枝自己給自己打著傘,兩人一起提著一袋子菜,修長的那隻手則是稍稍往上提了些,「下次能不能別這麼早出來買菜啊,我都困死了。」許慕川邊走著邊打哈欠。
「你不知道,越早買的菜越新鮮,特別是海鮮,去晚了,都買不著什麼好的了,」喻枝笑起來,臉上的梨渦顯得格外的甜,「我和媽媽,今天可要好好給你們倆做一桌菜呢!」
車裡的司機看到前方的人影,立馬向後面說著:「夫人,快看,他們來了。」
聽著這話,秦麗雲立馬開了車門,想下車去看看,可高跟鞋剛落地,就那麼兩秒……又坐回了車裡。
微微裹著陽光的清風,吹在少年的臉上,扶亂了額前的碎發,顯得五官格外清晰,依稀見得當年的模樣,只不過眼神卻不在空洞,卻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掩蓋的風采,周遭是說不出的清冷,又夾雜著些溫柔。
喻枝看著樓下停的車有些好奇,「十三,我從來沒見過車牌號有四個八的誒,好像不是我們本地的。」
……
「夫人,你怎麼了?」司機看著後座上的女人哭了起來,連忙遞著紙巾。
秦麗雲想起上次在動物園看到的那個紅著眼睛驚慌失措的少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樣子,泣不成聲,「他見過我,在……我帶著小晴在動物園的時候,他就認出我來了……」豆大的眼淚落在昂貴的衣料上,「他還朝著我走過來了,可是……可是我居然還問他是誰……」
你好,你是?秦麗雲從沒想過,如此生疏的語氣,她會用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和當時對薛在晴的溫柔,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已經不敢去面對這個紅著眼睛朝她走過來的兒子了,也不敢去打擾那個和別人親近、談笑風生的兒子了。因為她忽然間就意識到,自己錯過了的,已經不只是七年多的時間了,還有他七年來的快樂、難過和無奈,一瞬間就理解了那個紅著眼走過來,卻又轉身就走的少年,心裡藏著多大的委屈,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