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行

三、夜行

臨海市街頭,一輛純黑色的加長版「弗萊德K5」疾速地賓士。

夏言良拘束地坐在寬闊的後座,高檔的皮質坐墊十分柔軟。整輛車的內飾精奢無比,夏言良雙手捏在身前,不敢隨意動作,生怕碰壞了什麼地方,會讓自己賠的傾家蕩產。

「你小子真的是有點兒瘋啊!」開車的男人四十歲左右,穿著黑色夾克,下巴上留著一小撮山羊鬍子,語氣帶著笑意,低沉而溫和。

男人兩隻厚實的手握在方向盤上,腳下的油門幾乎踩到了底。馬路上,這輛「弗萊德K5」以臨界超速的姿態左右穿行,擦著兩側車輛的邊緣越過,驚險萬分,可男人的表情平靜如湖,沒有出現任何波瀾。

「對不起。」夏言良低頭道歉。

克麗絲偏頭看著這個羞澀的大男孩,渾身都是灰塵,褲子被磨出了一道口子,隱約露出大腿上的血跡。她露出了一絲憐惜的神色,可是嘴角卻不自覺地勾出了半分笑意。

「送你去醫院?」克麗絲問。

「不···不用了。」夏言良縮了縮腿,咬著嘴唇又沉默了半分鐘,才終於鼓起勇氣問:「你們,現在是去消滅那種怪物嗎?」

「對,今晚出現的怪物,比以前要棘手很多。」克麗絲說著,語氣並不擔憂。

「你們是什麼人?」夏言良捏著衣角,終於問了出來。

聽到這裡,克麗絲下意識瞟向後視鏡,剛好與開車男人的眼神交觸,克麗絲的眼睛忽閃了一下,局促不安起來,彷彿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緋,你既然想說,那就說吧。」男人笑了笑。

「緋?」夏言良疑惑。

「緋是我的代號,我們的真實身份,是『夜行』的成員。」克麗絲解釋。

男人通過後視鏡瞧了夏言良一眼:「我叫顧暉,代號『根』。」

克麗絲開始講述起來:「你所能見到的那些光芒,被我們稱為『異種』,因為它可能會與任何的事物進行結合,創造出危險的『異變獸』。『異變獸』的存在,會摧毀世界現有的秩序,因此『夜行』的使命,就是隨時檢測異變的產生,然後及時消滅它們。」

「你可以這樣理解,這個世界彷彿是一個有序運行的龐大程序,而『異種』所創造出的『異變獸』就是程序中出現的bug,當bug繁多到一定程度之時,就會導致整個系統出現宕機。『夜行』,就是負責修復這些bug的人,從某種角度而言,脆弱的世界在不斷產生裂縫,而我們,就是裂縫的彌合者,也是世界的修復者。」

「夜行是一個有著數千年歷史的古老組織,它最初由神的第四使徒約塞爾建立,自那以來,夜行的地位凌駕於一切君王與政府之上,夜行是世界的維護者,擁有著最強大的戰鬥力量以及最先進的武器科技。」

「如今,世界上的每一個城市,都有『夜行』的分部。每當夜幕垂臨,人們陷入沉睡,異變在城市中悄然發生,『夜行』就會立刻出動,修補世界的裂痕。」

夏言良沉悶不語,可他的大腦中,卻彷彿是一片被轟炸機群掃蕩后仍然冒著硝煙的斷壁殘垣,他難以想象,當自己沉睡之時,這個世界竟然發生著如此奇幻詭譎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已經存在了千萬年之久。

如果在一個月前,夏言良從某條網路帖子發現這些內容,他只會嗤之以鼻,認為是完全的胡說捏造,可是如今,他曾經親眼見到了一隻異變獸,並且扎死那隻異變獸的匕首,

就是從自己的掌間遞出,夏言良明白,克麗絲說的不會有半分虛假,而正是這個世界的現實。

「那些異種,又是從哪裡來的?」夏言良的疑惑開始越來越多。

克麗絲搖頭:「不知道,根據資料的記載,從很久遠的時代開始,異種就已經存在了。」

「那我為什麼能夠看到它們?」

克麗絲說:「人類可以分為三種:沉睡者,混沌者,蘇醒者。無法看見『異種』存在的,就是沉睡者,幾乎所有人類都是沉睡者,只有數十萬分之一的人能夠看見『異種』,也就是混沌者。混沌者可能重新沉睡,也有可能『源力覺醒』,成為蘇醒者,從而擁有強大的力量。」

「你們就是蘇醒者?」夏言良想起了那一晚克麗絲所操縱的紅霧,那恐怕不是任何科學理論能夠解釋的力量。

「對,我們是可以使用源力的蘇醒者。」克麗絲說:「而你,現在是一個混沌者。如果你認為看見的那些『異種』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們可以幫你再次沉睡。」

克麗絲看著夏言良,眼神中流露著期待。夏言良一抬頭,就與克麗絲的目光接觸,這一剎那,他們兩個人的心中都出現了一絲慌亂,幾乎同時將視線移開。

夏言良垂下頭,看著自己擦傷的大腿,感受著那灼熱的疼痛,他的嘴唇顫了顫,捏著拳頭髮出了微弱卻堅定的聲音:「我想成為和你們一樣的人,我想加入夜行。」

克麗絲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你願意的話,當然可以!」

「我願意!」夏言良不再遲疑。有生以來,他的眼中第一次出現如此堅定的神色,就像一縷穿透了無數重烏雲的陽光。

「小子,先別急著做決定。」沉默許久的顧暉突然開口,語氣凝重,「你擊殺的那隻,只是最低級的異變獸罷了,夜行的戰鬥可不是玩鬧,會死人的!」

會死?

夏言良的心裡咯噔一下。

來自本能的恐懼立刻將他的身體佔據,一種空蕩感以他的心臟為中心蔓延開來,波及著每一寸鮮活的血肉,最終填滿了整個內腔。

會死?會被異變獸摧毀整個肉體,成為一副狼藉不堪的軀殼?

自己的一切思維都將停滯在那一秒,然後陷入無盡的黑暗,這世上繼續發生的一切都將與自己無關?

會被嘲諷?會被責罵?會被遺忘?

夏言良的心開始糾結,他渴望成為「夜行」的一員,因為他是一個混沌者,一個數十萬人中才有一個的混沌者!

在得知這消息的一瞬間,一股驕傲從他心底迸發出來,夏言良感覺自己似乎開始與眾不同,似乎從一大片烏霾的人群中脫穎而出,開始擁有屬於自己的價值。

可如果代價是死亡,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選了,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如此嚴重的後果。他並不是獨自存在的一個人,而是披負著各種不同的身份,兒子、弟弟、學生、同學、鄰居,他被牽絆在一張複雜的網路之中,使他終究無法放手一博。

·····

「轟——」

一聲巨大的爆裂響動打斷了夏言良的思緒。

同時,這輛飛速賓士的「弗萊德K5」也穩穩地剎車,摩擦掠過了數公里的黑色輪胎死死地扣在了地上。

夏言良望向窗外,發現已經來到了臨海市的邊緣,從高架橋看下去,巨大的爆炸火光還未消散,滾滾的濃煙沖向天際。

而此時的夜色中,一道炫酷的白色身影在低空翱翔,彷彿是一架滿載著武器的戰鬥機!

夏言良的世界觀又一次發生了強烈的破碎,這一刻,透過這面暗色調的玻璃車窗,他親眼看到了一幅本應存在於科幻電影中的壯觀場面!

那白色的身影,是一個機甲戰士!

機甲戰士高大的身軀有近三米,純白色的合金鎧甲覆蓋了它的全身,一雙閃爍紅色光芒的機械之眼,彷彿可以發射出穿透大地的強力激光。它在空中穿行,腳底噴射著赤紅色的焰火,留下了長長的拖尾,宛如一顆積蓄了無數光年衝擊的流星,即將撞碎阻攔它的浩瀚銀河。

顧暉輕笑了一聲:「連T9都出動了,看來今晚,沒有我們表演的舞台了。」顧暉打開車門,一雙咖啡色的慢跑鞋落在了地面。

「這是夜行的戰鬥機器人,米格南T9,它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個小型國家的所有軍隊。」克麗絲說著,也打開車門。

夏言良趕緊跟了下來。

三個人走到了高架橋邊,欣賞著這一場壯觀的戰鬥。

······

這是城市的邊緣。

在夏言良的記憶中,十年前,這個地方還是一片低矮的農莊,而現在,已經高樓林立,成為了上班族每日聚集的科技園區。

然而高樓之中,卻還有著唯一的一棟老式磚房,它只有矮矮的兩層樓,灰色的舊瓦覆蓋在屋頂上,滿是雨水沖刷后的痕迹,它的老舊感,讓人以為是來自於上個世紀的落後建築,在一片新式的樓叢中十分扎眼。

此時,這棟低矮的小樓聳動著身子,瓦片和磚塊不停地震顫著,似乎它是一隻剛剛蘇醒的野獸,正活動它因沉睡而粘滯的筋骨。

看來今夜產生異變的,就是這棟矮樓了。

「刷刷刷」

矮樓上的瓦片彷彿飛刀一般朝「米格南T9」射去,一片接著一片,像一群從海面躍出的黑鱗魚,T9腳底的火焰極速噴射,整個身軀拉升起來,可那一大群瓦刃也立刻跟隨掃射,朝著它龐大的身軀擊打過去。

難以躲避,T9趕緊伸出兩臂防護,堅硬的瓦片砸在合金手臂上面,發出破裂的聲響,撞碎成了無數的細塊飛濺而出。

「小心!」高架橋上的夏言良大喊。

只見那棟矮屋突然將一根水泥柱子揮舞起來,彷彿一條揚起的手臂,向著空中的T9擊打過去,柱子上的泥灰紛紛揚揚地落下,發出垮塌一般的動靜。

T9聽到喊聲,轉頭看了一眼高架橋,等它看清大喊的夏言良,忽然愣了一下神,而就在這分神的瞬間,那條水泥的手臂已經照著它的頭部砸了過來,T9趕緊伸出雙手,將那根沉重的柱子接住,「砰」的一聲巨響后,兩股強大的力量在空中開始抗衡。

「你小子別瞎喊。」顧暉擺著手說:「那可是T9,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很快,抗衡之下,T9開始有些吃力了,就見到它的雙肩忽然打開,伸出兩個小型火箭炮。

「咻!」

火箭炮發射,在空中繞行出兩道絢麗的弧線,然後精準地轟炸在了水泥石柱子上,煙塵騰空而起,石柱子在巨大的爆炸力下轟然垮落,墜倒在了地面之上。

矮屋頓時狂躁起來,又瘋狂地揚起了三根石柱,一齊朝向T9揮舞,它由青色磚塊粘合而成的身軀在不斷地顫抖著,彷彿一座即將崩碎的山丘,可惜它沒有一張可以發出怒吼的巨口,它的憤怒終究是沉默無語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聽聞。

三條石柱揮擊過來,T9一個迅速的拉升,飛到了它們無法觸及的高空,緊跟著,T9胸口的一塊巨大合金板掀開,一顆豎立的導彈躺卧了下來,紅色的瞄準點出現在了矮屋的正中心。

「唰!」

導彈發射,以最迅捷粗暴的直線擊中了矮屋,一聲巨大的爆炸后,青磚灰瓦在強烈的衝擊振蕩下紛紛飛濺,矮屋中老舊的木製傢具,也成了無數的碎屑在空中飄揚。

矮屋頓時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轟然倒塌,這一刻,夏言良彷彿見到的不是一棟倒下的舊屋,而是一隻史前的霸王龍,隨著白堊紀的到來,無可避免地俯卧在了地上,懷著不甘與怨恨,難過地閉上了蒼老的雙眼。

矮屋的身軀,化作了不可見的微塵,隨著葬送它的夜風飄遠,只留下了高樓之間,一塊平整而荒涼的土地。

解決了異變獸,米格南T9踩著兩道火光飛入了雲層,最終消失在了茫茫的夜幕。

遠處的居民樓,一些窗戶的燈光已經亮了許久,似乎有人正興奮地拿手機拍攝剛才戰鬥的畫面。

顧暉笑說:「這下子,刪帖的那些傢伙可有的忙了,我們先回去吧。」

顧暉重新回到了車上,再一次將引擎點燃,而夏言良站在高架橋邊,仍然處在巨大的震撼中無法自已。

誰能想象,就在幾天前,他還只是一個過著無趣生活的高三學生,沉溺在繁雜的試卷與習題之中,而現在,他站在高架橋上,目睹了只有在科幻電影中才能見到的機器人戰鬥的場面,這場面是如此的真實,甚至導彈爆炸帶動的風都揚起了他的衣衫,可卻又是如此地虛假,彷彿這只是他自己所做的一個瘋狂的夢境。

「走吧。」克麗絲瞧著發獃的夏言良,拍了下他的肩膀,「送你回家。」

······

好在是深夜,一輛奢華的「弗萊德K5」出現在夏言良家的小區門口,並不會引起騷動,白天可就未必了。

夏言良打開車門,卻遲遲沒有走下去。

今晚之後,不知道又會是什麼時候再見到克麗絲,或者,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克麗絲了。

夏言良摸向了口袋裡的手機,積蓄著勇氣,想要到克麗絲的聯繫方式。

這時,一隻手伸了過來。

一隻柔軟的,曾經與夏言良相牽過的手,此時它潔白的拇指與食指間,正捏著一張暗黑色的名片。

「這是夜行總部的位置,如果你想要加入我們,可以到這裡來。」克麗絲兩眼直視著夏言良。

夏言良稍作遲疑,就立刻接過名片,將它牢牢地揣進兜里。

「我先走了。」夏言良說著,就準備下車。

「小子,想好了。」顧暉沉穩的聲音忽然傳來,後視鏡中,他的目光依然如炬,「如果剛才是你面對那棟屋子,恐怕沒有任何活著回來的可能。這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會死人的!」

克麗絲看著夏言良,期待著他的答案。

「我知道了。」夏言良只是簡單的四個字,然後就走下了車子,輕輕地關上車門。

······

弗雷德K5賓士在空曠的公路上。

車內,顧暉和克麗絲都沉悶不語,似乎各有心事。

「緋,你會將那個孩子拖入深淵的。」顧暉突然說。

克麗絲頓了頓:「不,你也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望吧,他期盼著成為我們的一員,今晚即使我們沒有回去找他,他也會頭破血流地來追尋我們。」

「我建議清除他的記憶。」顧暉的語氣十分果斷。

「太殘忍了吧。」克麗絲說,「而且我們急需要新的成員加入,現在只剩下你,我,還有痕。三個人,恐怕已經難以應付臨海市的異變了。」

「不是還有『光』么,最新科技研發的T9,也該充分發揮它的作用了。而且最近『痕』招收了一個叫做『劍』的傢伙,也是個小子,不過他太鬧騰了,我這樣的中年人可受不了。」說到這裡,顧暉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一年前,我們還有十二個人,到現在只剩下三個了,真是一場浩劫啊。」

「是啊。」克麗絲回應著,語氣中儘是悲傷,「八位成員死去,一場殘酷的浩劫。」

「最近,『夢』那個傢伙還在糾纏你么?」顧暉問。

「偶爾。」

短暫的沉默,車內的空氣都彷彿凝固。

顧暉的眼神突然從後視鏡看向了克麗絲:「我在那個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刃』的身影,他跟『刃』很像,一樣內向靦腆,這就是你主動找上那個孩子的原因吧。」

克麗絲不敢直視顧暉的目光,將眼神逃去了窗外,凝望著在夜幕中沉睡的臨海市:「那個孩子,可以使用『刃』的匕首,那本來是只屬於『刃』的武器。」

「緋!」顧暉突然加重語氣,變得十分嚴肅,克麗絲的目光被他的冷峻拉扯回來,接受著他的審視。

「緋,相比起那個孩子,我更擔心你會墮入深淵,你知道墮入深淵會是什麼下場。」

「我知道。」克麗絲冷靜地點頭,「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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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神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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