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暗色的漩渦（一）

3147年的二月二十日。

在江城的調合路，現在是下午七點鐘。

寬闊的街道上已經很難再看到行人，整座城好似無人的鬼城。

這種時侯，哪怕只是一串列色匆匆的腳步聲，都能打破空氣中令人窒息的沉悶靜默，成為激起千層浪花的那一塊不起眼的碎石。

匆匆的腳步聲只有偶爾才會有，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最後，從邱承玉耳畔邊悄然消逝。

邱承玉沒有抬頭，他一直在低頭思索自己的心事。

一座真人比例的雕像一樣。

大概是過了半小時，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而與之前不同的是，這陣腳步聲雜亂無序，帶著顯而易見的慌張。

邱承玉的思路被打斷，他微微抬頭，眼眸不悅地看向前方的拐角。

那裡是腳步聲的源頭。

他也很好奇，腳步聲的主人是哪個倒霉鬼？

他沒等多久，一名西裝革履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從拐角衝出來。

邱承玉能觀察到，男人眼中驚恐近乎滿溢，額頭有一條磕破了的口子，鮮血正從傷口滲出。

腳上因為倉皇逃竄僅餘下一隻已經分辨不出底色的舊皮鞋，男人手腳並用，不停奮力向前狂奔，腳被尖銳石子劃出長長的傷口。

但就算如此，他卻也不願停下來喘口氣。

你要做到見怪不怪。

邱承玉這樣告訴自己。

正要收回目光，倏然，男人腳底不小心踩著一塊外形圓溜的石頭，他重心不穩之下一頭栽在了石板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邱承玉聽了忍不住皺眉。

男人開始如同不小心上岸的魚兒般奮力撲騰掙扎，可是卻沒能如願站起來。

絕望如潮水般上漲，頃刻淹沒男子的心。

你要做到見怪不怪！

又碰上這種事情了！

不要再去管他們！

邱承玉很厭倦的對自己喊。

自從……

自從那個叫做明涵角的人通過某種血腥方式打開了人類身體里潛藏的身體機能后，世界就變成了這副令人厭惡的醜陋模樣。

邱承玉狠狠捏碎了身後牆體凸出來的磚頭。

想要在這種世界里有尊嚴地活下去，就必須要擁有高於常人的武力值，否則，眼前的男人就是下場。

拳頭夠硬才能自保。

否則你就只能是被欺辱，甚至隨意殺戮的對象。

哪怕是萬人敬仰的調和局也同樣是建立渾厚的武力功底之上。如若調和局的法律沒有武力的骨架支撐，那肯定不會有人買賬，甚至人人會上前踩一腳，扒皮飲血，徹底榨乾每一分能得到的好處。

邱承玉小時候就想不明白，『超凡者』的存在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

……這個疑問無人能回答，因為『超凡者』的『好』與『壞』已經緊緊粘連在了一起，混合成了一種全新的顏色，再無法辨別出原色。

他嘆氣。

雖然已經司空見慣，但他仍然無法淡然處之。

遇上便是緣，只是伸出一隻手就能夠從深淵中拉出一條生命，又為何不幫呢？

秉承著這一項原則，邱承玉起身走出樓房下的陰影。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不過只是把男人護在身後，伸出腳讓路邊歪斜的路牌變正而已。

不願輕易放棄到嘴羊肉的歹徒果然緊追著，從拐角沖了出來。

他發出一聲嗤笑。

這是新晉陞的歹徒吧。

歲月的沖洗下的路牌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調和路』三個字卻還能辨認。

歹徒有點懵，下意識就剎住腳步，語氣很吃驚：「調和路？」

「……放你一馬，別讓我下回再見到你！」

歹徒跑了。

這堪比『地球十大怪談』的驚嚇使他短暫忘記了自己其實是一個靈長目人科人屬動物的事實，四肢齊用追趕方才被嚇飛數十裡外的魂魄去了。

轉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邱承玉眉毛一揚。

他還有正事，正準備走，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還帶著哭腔：「謝謝你……今天要不是你，我一家子就算是完了。全家都要靠我掙錢養活，我要是不把手裡掙的錢帶回去，家裡人就活不下去了……謝謝……」

那男子顫顫巍巍地從上衣口袋中摸索出一個破舊的錢夾來。

男子咬咬牙，抽出了三張紅票，只剩下一張嶄新的紅鈔票被小心放置在錢夾中，他正要給剛剛救了他一命的那個看上去沒多大的青年，卻發現他已經走了。

其實邱承玉並沒有走，或者說是並沒有走遠。

他只不過是又回到了牆下的陰影裡面。

邱承玉用旁觀者的視角看著男人一瘸一拐的走遠。

他又等了很久，一直到天色逐漸暗淡了他才走出陰影，掃了一眼空無一人的街，從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張印有花紋印記的信封。

將其打開，邱承玉小心地從中取出一張淡黃色的信紙。

這上面寫著的就是邱承玉的正事。

信紙上是幾行手寫的鋼筆字，字體工整而不生硬，行雲流水。

那是一個地址。

邱承玉早已將址記在心中。

他抬起頭認真觀察了一遍自己周圍的建築特徵，靜靜思索。

「如果我記得不錯，我現在正在調合路第一拐角與第二拐角之間，第三拐角……應該就在前方不遠處。」

「唔……應該就是這裡了。」

邱承玉打量著眼前被黑暗整個覆蓋的蜿蜒小路。

仔細將穿著整理了一遍，以確保不會在別人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低聲自言自語：「見到老大應該先說什麼？老大脾氣好不好？工作會不會很累？哎，麻煩。」

邱承玉無可奈何地搖著頭，身影消失在小路上。

……

今晚的天空照常被潑上了一層擦不掉的灰色，灰色擋住了本就微弱暗淡的月，於是千家萬戶早早便熄滅了燈火，努力想要將自身融入這黑夜。

黑夜總是讓人心生恐懼、厭惡。

黑夜喜歡慢慢誘引出人們內心深處的恐懼與絕望。

站在一旁，露出病態的微笑，看著絕望的人們在無邊黑暗中掙扎，瑟瑟發抖，發出無助的呼喊；在人們想要爬出黑暗時，會露出溫暖的微笑，伸出手將他們推入更深的黑暗。

無辜者無法反抗，只能一生隨波逐流。

但也有些人不懼怕黑夜。

他們敢將黑夜不屑一顧地踩在腳下。

這兩種人，世人稱為——『超凡者』。

『超凡者』無懼黑夜，行走在黑夜，成為黑夜。

距離明涵角那個混蛋開啟超凡者時代不過剛剛過去十三年，其中八年都屬於混亂，崩壞。

不過好在最後有了「調和隊」的出現。

「調和隊」是「調和局」的雛形。

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組織的雛形。

也是邱承玉要去的地方的雛形。

……

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里，點點燈火隱約可見。

燈火是從一棟普通別墅的某個房間傳來的，在這漫長的暗暗黑夜裡這一點光亮顯得非常突兀。

「小裴，你別愣著，快點寫報告，老大回來要檢查。」

這道聲音悠哉，像是看戲的。

房間里有三人，開口的人是個長相有些散漫沒正形的青年，名叫李安。

裴傾有一身精悍的肌肉，他抬起頭，茫然的看著李安那一塵不染的辦公桌，想不明白，於是愣愣道：「李哥，那你的呢？你只說讓我寫，你怎麼不寫？」

李安丟給裴傾一個無奈的眼神：「我的？昨天熬夜寫完了。我找找啊……」

李安話還沒有說完，一個身材勻稱筆挺的青年筆尖一頓，他的手掌骨節分明，輕輕放下緊拿著的鋼筆，轉頭看坐在自己身後的李安：「二十六個晚上你都沒熬夠，昨天好不容易才能早睡。」

李安淡定的說：「……熬個夜算什麼，超凡者從不怕熬夜，睡覺只能減少我生命的長度。」

周天澤果斷意識到自己與李安這小子對話就是一個錯誤，於是仿若什麼都沒有發生般，接著去寫每星期都會『智能』地自動格式化的『作業』去了。

李安無事一身輕。

然而好不容易才清閑片刻，他屁股上卻彷彿長了釘，在板凳上不停輾轉騰挪，簡直要快出殘影。

如果此刻有幸有一位陣法大師在一旁圍觀，那挪動的痕迹之玄奧估計能讓陣法大師都嘆為觀止，甘拜下風。

對了，還沒有炫耀作業。

李安突然想起來這件事，低下頭打開柜子開始翻找，很快便找到了：「小裴，你看看，這就是你李哥我昨晚熬夜寫完的…恩…作業！」

李安從抽屜里拿出一沓被填得密密麻麻的紙張，得意地在正在喝水的裴傾面前來回晃悠，表情嘚瑟。

「咳咳，還真的啊！」裴傾咽下一口冰涼的礦泉水，震驚說：「厲害！」

「哪裡哪裡，小意思，算不上厲害，哈哈哈！」

「李哥你別謙虛，能寫完就是厲害！」

「哈哈哈……」

「李哥你就是厲害啊！」

「哈哈哈！」

一邊的周天澤：「……」

神經病啊。

一星期的……作業而已，有什麼值得吹的？這次的寫完了，難道下一個星期就能沒有了？

素來喜靜的周天澤被兩人嘰嘰喳喳的聲音吵的腦仁近乎炸裂，果斷停下手中的筆，抱起桌上的一摞書，起身朝藏書室走去。

門在他身後關上，兩個傻子的笑聲變的隱約不再真切。

讀完的書要放回原位，這是習慣。

周天澤想。

哦，對了……

差點給忘了，老大前幾天說今天會有兩個新人來。

周天澤笑了笑，好久沒有來過新人了，有點期待能有人幫忙分擔「作業」呢。

新同伴脾氣怎麼樣？好不好相處？如果非常安靜並且能幹就再好不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