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月上柳梢頭
「昔年八月十五夜,曲江池畔杏園邊。
今年八月十五夜,湓浦沙頭水館前。
西北望鄉何處是,東南見月幾回圓。
昨風一吹無人會,今夜清光似往年。」
方恨少倚坐車上,慵懶的像只無精打採的貓。
他的傷已好了大半,可眉間仍含著抑鬱之色,瞅見清寒的月光,不禁心頭愁緒翻湧,脫口念起詩來。
詩是好詩,句是好句,韻是好韻。
此詩的出處,乃是唐代「香山居士」白居易遭貶后恰逢中秋月圓,思憶起往日在長安城中為官的歲月所作,借詩抒發仕途坎坷,官場鬱郁不得志,惆悵失落的心境。
方恨少是「金字招牌」方家的弟子,方家的勢力範圍在京兆府一帶,正是唐漢時期的長安城。
方家是武林十三家,以劍法,點穴,內功著稱,門人多為濟世安民的俠義之士。
古都長安向來墨客雲集,詩人輩出,文人遍居。故而方家弟子皆是羽扇綸巾,文士書生打扮,皆通曉詩書禮樂。
近日來「七大寇」遭遇沉重的打擊,「幸不辱命」慘死,老大沈虎禪下落不明。這讓方恨少越想越垂頭喪氣,觸景生愁喃喃自吟。
王小石執韁騎馬與車并行,王遇仙也在馬背上,坐於他身前。
「不對不對,方大哥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才十五呢!」
方恨少聽到王遇仙銀鈴般的嗓音兀然一怔,輕輕苦笑道:是我記差了,記差了。
王小石心裡明白,方恨少突然吟詩並非是為了賣弄文采,而是心情不佳有感而發。
「好詩!」
王遇仙側著臉,杏眼飛瞟了一眼王小石道:方大哥的詩自然是好詩,肯定比你這石頭腦瓜要強!
王小石低眉垂眼,近距離瞧見王遇仙紅彤彤的半邊酒靨,目光不由隨之一凝。
她每次面頰擠出梨渦時,總是能泛起一種纏綿悱惻的醉意,猶如沉浸在一場不願醒來的春夢。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王小石忙深吸一口氣,斂容正色道:方家門人一向好學問,通詩詞,書卷氣遠勝於我這俗人!
王遇仙哼了一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方恨少聽罷,不禁說道:王姑娘,你別聽小石頭瞎說,他是假正經。若論讀四書五經,做學問我略勝他一籌,論詩賦我……我們兩人旗鼓相當,不分軒輊。
他話到一半頓了頓,本意想說王小石詩詞歌賦要優於自己,卻臨時改口說二人各有千秋。
方恨少也算是天衣居士不挂名的弟子,當然清楚王小石有一手丹青妙筆,且詩詞功底不弱,又精通醫理,善弄蕭律,是位全才。
雖心裡服氣,嘴上不能承認。
方恨少素來自視清高,愛賣弄才幹。又和「吹牛王」唐寶牛混久了,難免沾染了一些自吹自擂,好大喜功的習性。
王小石會心一笑,知其向來心高氣傲,也沒說什麼。
他認為既是朋友,就不必計較太多,當互相扶持,真誠相待,效仿管鮑之交。春秋時期,齊國丞相管仲兒時家境貧寒,好友鮑叔牙比較富有。二人一起合夥做生意,每次分紅管仲總是佔了大頭,旁人看不慣紛紛指責管仲貪婪,鮑叔牙的隨從還破口大罵。
不過鮑叔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想方設法幫助管仲辯解,說管仲本來家裡就窮,是他自願讓給管仲的。
有好幾次,管仲幫鮑叔牙出主意,結果都把事情給辦砸了,這時候的鮑叔牙反而來安慰管仲,說並不是管仲的主意不好,只是時機不對罷了。
管仲當了三次官,但都被罷免了。管仲的心中肯定不好受,又是鮑叔牙出來安慰,說並不是因為管仲才能不夠,只不過是沒有遇到能夠賞識他的人而已。
二人後來都從了政,管仲輔佐齊襄公的長弟公子糾,鮑叔牙選擇了次弟公子小白。齊襄公死於內亂,管仲為其主公子糾能繼承大位,慫恿魯國出兵伐齊,還差點將公子小白射殺。
最終公子糾兵敗,公子小白成為齊桓公,他記恨那「一箭之仇」,欲將管仲處死。又是鮑叔牙出面制止,他說:「如果只想富國強民,用我就可以了。如果想稱霸天下,必用管仲不可!
齊桓公聽罷,思慮幾日覺得有道理。放下這「一箭之仇」的心結,並拜管仲為相,成就了春秋五霸之首的偉業。
王小石也亦如鮑叔牙,對朋友真摯,友善,無私,重義。
王遇仙聽方恨少那麼講,甜甜的笑了起來,像朵綻放的杜鵑花,嬌而不艷,清淺的美。
「王大石頭,你也來一首吧?」
王小石咬了咬唇道:我肚子里的墨水可沒方恨少多,哪會吟詩作賦啊!
方恨少文縐縐的來了一句:不然!
王遇仙沒有聽懂,瞪大眼睛對方恨少說:不然?什麼不然?不然怎麼樣?
方恨少故作沉吟道:不然就是非也的意思?
王遇仙愈發糊塗:怎麼又冒出來個非也?與不然是親戚關係,還是朋友關係?
方恨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
北宋施行文治政策,重文輕武,讀書的氛圍空前盛大,還提倡女子讀書。王遇仙自小孤苦,與哥哥王見人相依為命,經常有上頓沒下頓的,哪有錢去學堂念書。還是加入「愛管閑事院」后,薛院長教了一下,識得幾個字,太深的學問哪裡能聽明白。
王小石看王遇仙委實不解其意,忙解釋道:不然和非也就是不對或不是的意思,表示不贊同。
王遇仙用手肘往後一頂,正撞在王小石胸口:讓你念詩推來推去,現在要你多什麼嘴。方大哥說得沒錯,你這人就是假正經!
王小石被肘擊得生疼,身子不禁一弓,高挺的鼻樑碰到王遇仙的螺髻上,一股幽幽的秀髮清香撲入鼻中,讓他心神一盪。
「哎喲,你幹什麼呀?」
王小石一臉尷尬,語氣慌張的說: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撞了我,才不小心碰到你的。
王遇仙擰過身子,回首盯著王小石質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故意的啰?
二人面面相窺,王遇仙黛眉輕挑,杏目含波,髮髻上的珠花在月色下閃閃發光,煞是好看。
王小石登時愣住,目光像磁鐵似的吸在王遇仙的臉上,竟無法挪動。
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
清麗如水,清秀如畫,清香如花,清亮如雪。
王遇仙瞅見王小石的模樣,臉頰泛起兩片紅霞。
她眼前的男子:正直,俊秀,乾淨,明朗,擁有一雙多情且柔情的大眼睛,笑起來像個可愛的大孩子那般純真。
眉宇間有股王者之氣,談笑中又顯俠者之風。
王遇仙心裡默默的念了一句:這小石頭真帥啊!
——我夠不夠好看?
——會不會被嫌棄?
——他喜不喜歡我?
——不喜歡我咋辦?
——喜歡我又咋辦?
王遇仙瞬間腦海空白一片,眼眸像失了明一樣,看不到任何東西。
除了王小石。
此刻,她的眼裡只有他,他的目光,他的臉龐,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王遇仙聽到了王小石的心跳。
王小石也感覺到了。
只有心動的人,才能不觸碰彼此的身體,就能察覺對方的心跳。
或許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二人互相凝視,靜默無聲。
兀然間,馬低嘶一聲,揚起脖子抖了抖鬃毛。
王遇仙也隨馬兒搖晃了一下,撲入王小石的懷中,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里。
王小石突然像著了火似的,手腳慌亂無措,連韁繩都差點沒抓緊。
突如其來的一剎那,王遇仙又驚又羞,馬上撐開對方,低著頭背過身去。
這一幕,方恨少都瞧在眼裡,嘴角揚起欣慰的笑,又說了一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王遇仙羞澀中瞥了一眼方恨少,忍不住問道:方大哥,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方恨少笑道:王姑娘,你應該去問小石頭呀。
王遇仙一聽到王小石,她兩腮愈發的紅,低頭盯著自己搓揉的指尖,顯得那麼羞怯。
王小石故意咳了一聲道:別說了,還是抓緊趕路吧!前面就是「五龍亭」,我們快到「風雲鏢局」了。
方恨少挺直身子,遠遠的望向前方道:嗯!確實是武曲鎮的地界了,小石頭你應該是第二次來「風雲鏢局」了吧?
「不錯,我在逃亡的日子裡,曾來過武曲鎮,有幸見了龍老英雄一面。」
方恨少道:「九大關刀」龍老英雄堪稱當世雄豪。沈老大也十分敬仰他俠肝虎膽,義薄雲天的為人。
王小石點頭道:「風雲鏢局」作為武林中的正道力量,凡是賑災救民的鏢從來分文不取,義務押運。
方恨少道:龍老前輩麾下也都是猛將如雲,他的二位公子龍逸凡,龍逸塵,養女龍阿妹都是厲害的豪傑人物。
王小石道:論武功的話,總鏢頭「鐵膽神通」楊魄可不在那幾位之下,可惜朱副鏢頭退隱江湖了,少了一員大將。
方恨少思索了一下道:你所說的可是「一指定中原」朱一點?
「對呀!你聽說過朱副鏢頭?」
方恨少眉毛一剔道:當然。因為我知道房子珠這個人,自然就聽說過朱一點。能娶了「洞房之珠」還能善終的人不多哦。
王小石輕輕嘆了一口氣,只把目光投向遠處。
王遇仙好奇的問:房子珠是誰?洞房之珠又是什麼?
方恨少嘿嘿一笑道:這個現在不能和你講,等你大了才可以說!
王遇仙白了方恨少一眼,沒好氣的說:故弄玄虛,你不說本姑娘還懶得聽。
她話音剛落,忽覺韁繩一緊,頭頂疾風一掠,額前的劉海輕輕拂動,馬也停了下來。
只見,王小石早不在馬背上,一個縱身飛躍向前方。方恨少反應也極快,「嗖」的一聲掠出鏢車,緊隨其後。
眨眼間,二人已在四五丈外落下,方恨少看到地上有一排淺而密集的腳印,每個足印都是腳尖點地的碎步,且間隔距離幾乎一樣。
「好快的步伐!」
王小石的視線停留在一具屍體上,看到頸部的刀痕,他不禁眉頭緊鎖道:好強的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