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似夢中客
京都,寧榮街後巷
夜半時分,殘月冷光。
凜凜寒風掠過,屋頂斷瓦上的積雪被吹得跌落到院中消失不見。
屋檐下未清掃的新雪,也被突如其來的寒風吹散,變成細碎的顆粒,在空氣中搖曳,隨後又化作一灘晶瑩剔透的冰雪,融入泥澤。
青灰的牆壁顯得有些破敗,院中兩顆棗樹也是枝幹彎折,似乎已經被風吹斷了枝椏。
在冷風的肆虐之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似乎隨時都會倒塌一般。
院中的石桌,幾根木柱,更是在冷風的侵蝕下,露出斑駁的紋路。
漆黑的正堂屋室內,突然傳出一聲乾脆而略顯驚恐的怒叫,然後又是碰撞的聲音,之後便再沒聲息。
想來應該是屋中那人,被今天所學的那句「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所感動,在夢中也是不禁感嘆生命的頑強。
…………
天色蒙蒙亮,屋內依舊沒有亮起燭光,只有窗戶外面隱隱約約透映進來的一點微弱的光線。
屋中的情景,也僅僅只能從那微弱的光線中依稀判斷而出。
一張木床,四個凳子,一個案幾、一個書桌,桌上放著筆墨紙硯和幾本破爛的書籍,另外就是些生活雜物。
房間中除了這些東西之外,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此刻正躺在那張簡陋的木床上。
床鋪上,一團半舊的被褥,床邊還放著一套嶄新的青色冬襖,看那嶄新的模樣,應該是新做的,還沒穿過。
少年目光盯著木質的房頂,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但是那張臉上卻是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情緒。
這少年叫賈瓔,原本是一所中學的初中教師。
昨晚的一切似乎都還歷歷在目,他不知道眼前的一切和腦海里多出來的記憶是怎麼回事?
只記得昨天晚自習放學后,他好心的給那些帶了兩年多的學生拖了十幾分鐘的課。
賈瓔自認為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
而學生也馬上就要中考,賈瓔當然也理解他們的心思。
想來他們的心裡對自己這個決定也定是極為贊同的。
回家已是很晚,躺在床上閑翻了一會兒《聊齋》,也就慢慢進入夢鄉。
只是在睡夢中感覺到一股冷嗖嗖的寒意直鑽進自己的被窩。
然後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耳邊處不停地呢喃。
被吵醒以後,賈瓔看到一個長得和自己酷似的少年,身形透明的漂浮於自己的眼前,而且嘴巴還在不停的吐出一些奇怪的話語。
他說的像是漢語,可賈瓔卻又聽不懂。
「艹!」回過神來的賈瓔腦子「嗡」的一聲,身體陡然向上一竄,卻是沒想到直接撞到牆壁,整個人也昏過去了。
再次醒來,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
屋內的一切都顯得古樸陳舊。
賈瓔看著這奇怪的環境,心裡不由想到一個可能,難不成自己是穿越了?
想到這裡,當下又是仔細地打量一遍周圍的擺設。
之後卻是臉色一變,雙手伸進被窩裡摸索了一番,方放下心來。
「呼,幸好還在!」
屋裡的溫度冷似冰窖,賈瓔蜷縮在被窩裡,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接受自己穿越到另一個世界的事實,同時接收自己腦袋裡多出來的記憶。
隨著他的回想,無數陌生的記憶片段紛至沓來,佔據著賈瓔所有的注意力。
一切如一場全息電影般觀看完畢,他也是對目前的世界有了些認知。
這裡竟然是《紅樓夢》中的世界。
而他賈瓔,則成了賈家寧國府玉字輩的旁支。
回想著自己看過的《紅樓夢》,那些文字頓時如同再現一般,他也是知道了這個和他同名角色的出場時間。
「六十三回,鳳姐兒任命的二等管事人。」
心裡暗忖著,賈瓔又想到一個問題,自己是魂穿還是身穿過來的?
可惜看著現在這副十二三歲的身體,他一時也是不知該如何判斷。
畢竟從昨晚那個疑似鬼魂來看,原本的賈瓔肯定是死掉了,但這裡也沒有屍體,那自己應該是魂穿。
這樣來看,那另一個世界的自己也已經死了。
可是以他那副經常鍛煉和定期檢查的身體來說,也不應該死掉啊!
想著,賈瓔突然坐起來,借著清晨屋外透進來的光線,仔細端詳起自己的左臂來。
在那略有些肌肉線條的手臂上面依稀可見一個小小圓圓的疤痕。
雖然這條疤痕很淡,但是依舊可以看出來。
「這下放心了,自己是身穿過來的。」
確定之後,賈瓔心中不由地放下一份心來。
畢竟在古代,夭折和病死的概率可是很高的。
以自己這具身體所接種過的情況來看,疾病致死的概率應該是很低的。
賈瓔口中輕輕吐了口氣。
只是安靜下來以後,他又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惆悵。
畢竟自己孤身呆在這麼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紅樓世界。
原本世界里的父母找不到失蹤的自己,會是怎樣的悲痛和傷心。
而自己教導的那些學生,肯定也會格外想念自己的吧!
畢竟每次下課鈴響以後,他們看著講台上依舊給他們揮灑著知識雨露的自己,眼神總是那麼的殷切和感激。
緩一緩逐漸陷入悲傷的心情,賈瓔無奈地搖了搖頭,現在再去想這些問題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畢竟他再也回不去了!
賈瓔現在想要了解的第一件事,還是確定一下這個所謂的周朝到底是處在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關於這個,曹雪芹可是沒有在書裡面提過,只是說了一句「無朝代可考」。
依照賈瓔的想法,大致應該是在明清時代才是。
更具體的就要找一些這個世界的史書來確定,不知道在賈府那腌漬的義學里能不能找人借到。
屋內已經亮堂起來,在床上被凍得打了幾個寒顫之後,賈瓔也不再猶豫,掀開棉被,下床穿衣。
洗漱和早飯是不用想了。
這原賈瓔自然是談不上有錢的,而且連吃飯也是問題。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父母早亡,丫鬟和奶媽也都離開了,能夠活下去,都已經是僥天之幸。
不過他倒也算是個心思靈活的,尋個由頭混跡在賈家義學。
雖然於讀書一道並不用心,倒也是能讀寫的。
書桌上還留著那原身寫的勉強可辨出字跡的一首「詩」。
「大米稀粥可比銀,碗底晶亮喜煞人,舌頭一卷銀入肚,勤儉持家不丟人。」
這原身倒也是個妙人。
每日在義學里免費吃喝,偶爾幾月還能拿到族裡供學的幾兩碎銀。
這當然是那榮府下人和司塾的賈代儒偶發善心,從指縫裡漏出來的。
就這,一年也是難見幾回。
更多時候,他要花些心思給那群義學的紈絝廝漢搖一搖旗,助助威勢,才能得些錢物維持生計。
原身卻也沒有和那些人廝混在一起。
觀看著這些記憶,賈瓔對他的表現也有所讚歎。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十分不易。
又聯想到自己那些學生,也是十幾歲如朝陽般的年紀。
在溫暖的教室里,連聽自己拖那麼幾分鐘的時間都不太願意。
身在福中不知福啊,看來自己拖的那些堂果然是有意義的!
可惜了這原身卻是「心好命不好,中途夭折了」。
昨日,那因原身不和他們廝混在一起,而心生怨怒的金榮,藉機聯合著那群紈絝將其打了一頓。
歸家路上,原身又是被那寧國府里跑出的大狗咬傷了右腿。
在寒冬的十一月里,帶著一身的傷痛和怨恨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終於能和父母團聚,不用再在這個逼仄的環境里苟存,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賈瓔不禁唏噓感慨了起來。
看完原身殘留的記憶以後,心中也是默哀片刻,卻也沒有那種感同身受的意味,就像是看了一場電影一般。
因為他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看過原書的賈瓔可是知道,這偌大的賈家最後落得一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的結局。
在有關義學的記憶里,賈瓔並沒有找到那呆霸王的身影。
看來現在這個時間,薛寶釵還沒有隨母入京。
留給他的時間倒也算是充足。
原身和他,只能說是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罷了。
孤身一人的他,此後再無退路!
這糟糕的世界,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保護原本的自我,只能靠他自己。
隨即賈瓔收斂心神,打開房門,走出院落。
按照那記憶中的路線,去往義學,他的腳步沉穩,步伐有力,亦如他的內心。
不過,他的腳步剛走出院落,一陣寒風便是吹了過來,凍得他忍不住雙手環抱身體,打了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