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山
楚孤山把木屋的門帘掀開一線,向西眺望。
西方落日,殘霞蒼黃,大地暗淡。
大人們都說楚孤山是一個很奇怪的孩子,不像村子里其他孩子一樣喜歡在山腳下的大泥潭裡抓泥鰍捕蝦,也不喜歡拿著彈弓射樹枝上的麻雀,楚孤山總是很安靜,安靜得像是這座孤山。
這座山沒有名字,孤零零一座得歇息在這片荒原上,在楚孤山的父母搬到這座山裡之前,就已經有十幾戶人家了,楚孤山從出生後到現在七年多了,村子也漸漸擴張了一些。
楚孤山總是喜歡在日落時掀開門帘看天邊的雲,看著它們掠過山坡,看著篝火在暮色漸濃里一點一點地升騰起來,最後在星星的餘光下化為一片灰燼。
孤山很孤,最近的城在西北五十里,周圍皆是草地樹林,倒也有些牛羊野獸,供得近百人的村子維持生計。孤山很獨,凡是在山裡聚集的村落都有處木塔,以防馬匪的劫掠,但可能也正是因為孤山太孤,這裡的人家家裡沒有兵器,只有些鋤頭斧頭。幾年來生活的算是安逸。
楚孤山從屋子裡面走了出來,坐在門前那高高的谷堆上,看著遠方的大雁,看著縷縷淡薄的炊煙。
已經很晚了,老楚還沒有回來。
一個眼角有了很多皺紋的女人把手裡的活計放下,對著楚孤山喊道:「小山下來,太高了。」
可是老楚還沒有回來,連同早上一起出門狩獵的十幾個年輕男人。
「咱小山這麼聽話,你吵人家幹啥呢」一個年前女人打趣地對那個年老些的女人說。
「當媽的哪能不擔心啊......「
「你瞧瞧這話說的......「
「我看吶,小山媽就是太心多了.......「
「嬸兒,你別這麼說......」
女人們在收拾曬了一天的穀子,互相打趣著,看起來今年是一個不錯的年頭,莊稼算是豐收,孩子們在那個大泥潭裡抓了不少泥鰍,男人們經常捕回來山雞野兔,家家過的似乎很可以。
其實只要活著,總會過上普通平凡的好日子,畢竟,活著,就是好日子。
當太陽徹底落下去的那一刻,女人們剛好收拾完穀子。
小山媽這時候突然放下口袋,對周圍的女人小聲嘀咕:「我家漢子怎麼還不回來?」
經過這麼一說,大家也都流露出了擔憂的神色,確實太久了。以往早該回來了,甚至麻利點的夫婦這時候都吃上飯了。
楚孤山從穀子堆上跳了下來,拿著一把谷穗,飽滿的谷穗似乎讓這個孩子在上面挑選了很久很久。他慢悠悠地走向一個拿著口袋忙著打結的女子,伸手遞了過去,小小的眼神里滿是討好。
「朵兒姐,吶,給你的。」
小小的嘴裡滿是稚嫩的聲音。
被叫做朵兒姐的是村子里唯一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十五歲,勞作的汗水讓年輕的面龐更顯得健康。朵兒姐把胸前被汗水打濕的頭髮撩了撩,露出一個可愛又有些促狹的笑容:「小山,你媽媽發現你把自己穀子拿給我會發脾氣的哦。」
小山愣了愣,有些張牙舞爪地說:「媽媽沒有,沒有壞,媽媽,喜歡朵兒姐......」
聽到這話,不光是朵兒姐,連那些周圍的婦人也笑了,反而弄得小山媽有些不好意思。
剛才那個打趣小山媽的年輕女人笑著說:「怎麼,兒子才七歲,就開始打我家朵兒的主意?」
又是一陣笑聲,笑聲在晚風的吹拂下,傳的很遠很遠,遠去了天邊,那早已不見的雲朵在漸漸顯露出來的月光下顯得有些單薄。
天地遼闊,萬物浮生。
天地遼闊,危機叢生。天地殺機,斗轉星移。
「啊——————!!!」
一聲慘叫劃破了寧靜的夜晚!
一個婦人在大樹前暈了過去,大家連忙扶住,那女人一臉煞白,身體在不停顫抖著。
「水哥嫂,你怎麼了?」
被叫做水哥嫂的女人,是村子里的獵戶水哥剛過門半個月的媳婦,她在眾人的搖晃下醒來,緊咬下嘴唇,顫抖著指向那棵大樹底部。
朵兒有點害怕,趕忙把楚孤山抱在懷裡,也擠著人堆向那看去。
風又起了,把遮掩月亮的雲吹散了很多,眾人在月光下向那裡瞧去,那件事物逐漸顯露了出來。
頓時,女人的尖叫,奔跑的急促喘息,還有哭聲一時間都出現了。
那是.....一顆人頭!
水哥的人頭,鮮血早已乾涸。不知為什麼會出現在那樹底部。
水哥嫂又昏了過去,朵兒的的胳膊更近了一些,雖然害怕,但她還是沒有忘記安慰楚孤山。
孤山媽望著楚孤山,想把他抱過來。
孤山媽把手伸出來的那一刻,一陣疾風突然出現了。孤山媽還沒有來得及叫出孩子的名字,就感覺到了背後的一陣呼嘯。
這是刀劃破空氣的聲音。
這是絕望的吶喊,和在人世間最後的悲鳴。
孤山快跑,這是孤山媽想喊的。
孤山媽感到了一陣墜落感覺,接著是脖子的疼痛,還沒反應過來,就慢慢失去了意識。
「啊——!!!!」
朵兒的尖叫驚醒了嚇呆過去愣在原地的眾人,楚孤山滿眼不可置信,確認代替的是痛苦,痛苦到喉嚨堵塞,痛苦到牙齒打顫,痛苦到無法發出一絲呻吟。
痛苦到極致是什麼感覺?不是痛哭,不是恨,不是大吼大叫,不是向天嘶吼,而是最簡單的沉默和顫抖,連發出聲音都是奢望,這才是極致痛苦的體現。
人群瘋狂逃走,喊叫聲,哭聲,跌倒聲,祈禱聲.......
朵兒抱著楚孤山拚命往前跑。
人們已經聽到了不遠處的馬蹄聲還有男人的興奮嘶吼。
是馬匪!
馬匪渴望兩件事,馬和女人。
常年奔走搶掠的馬匪一直有一個不成文的殘忍習慣,每年夏天,馬匪們從那萬里西山深處出來,一直向東搶掠,他們避開城鎮,尋找偏僻的村落帶走一年收穫的糧食,殺光整個村子的男人,活活摔死矮於劍的嬰兒,強暴所有的女人,只給她們留下口糧,馬匪的修行者給她們施白骨咒,可以保證她們不離開原先的村子,否則七竅流血、骨骼盡碎、痛苦萬分。
相傳,一位打算以死抵抗的女人衝出了村子,被一位正道高人所救,那時候女人已經奄奄一息,醒來後接近癲狂的不斷重複,那是人世間最痛苦的死法,比死更難受,從手指骨頭開始,一點一點慢慢地碎,然後是手骨,腿骨,鎖骨,胸骨......直達最後,疼痛席捲你的全身,但那時候你的大腦仍然清醒,動一下身體便會疼昏過去.....
更可怕的是,除非老死,她們無法死去!大多數女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只能默默忍受,好在大多馬匪第二年再來時會解開此咒。
因為第二年夏天馬匪再來到這個地方,會憑藉記憶尋找去年的女人,並抓走那可能屬於他們的兒子,把他們帶到西山裡去。
常有人懷疑,有一位修行界的大人物在操縱這件事。但是十多年過去了,也沒有什麼說法,那些馬匪里也有些修行者,凡人自然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只能依賴正道門派的追殺。
但馬匪行蹤不定,很難做到根除。
孤山,孤山,月明是孤山。
馬蹄聲已經很近了,已經可以看到馬背上的人影了,朵兒看了後面一樣,險些嚇昏過去,一些跑到慢的年老女人被馬匪一刀削去了頭蓋骨,血流不已,更加可怕的是,那馬匪的身體,高大的像是一座座小山!他們興奮的吶喊!
空氣里的血腥味道,男人的叫罵,女人的無力絕望的哭喊,還有令人膽寒的刀劍碰撞的聲音讓朵兒又一踉蹌。
她發瘋的逃跑,她抱緊楚孤山,想這麼大的孩子,只會被他們摔死!
她最後向楚孤山媽媽死去的那個地方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氣。
天上的烏鴉呀呀叫著,看著這一場沒有感情的屠殺。
月光被雲遮住,又漸漸透了出來。
孤山媽身首分離的地方,有一個人拿著一把巨大的斬馬刀正冷冰冰看著一切。
那個斬馬刀一刀劈死了楚孤山的媽媽。
那個拿著刀的人抬頭冷笑。
那個人,是老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