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66章
城市中,陽光開始傾斜,一切事物都變成暖色調。這樣的景象在憂傷的人眼中就牽扯出不盡的往事。
顧慎如就是那個憂傷的人。
她當然不知道就在此時此刻,城市另一端正有人拚命地為她套痴情少女人設,把她說成了一個只會哭的慫包。事實上從昨晚之後,她就沒流一滴眼淚了。對於所有的傷心、不甘和遺憾,她向來有自己的處理方法。
她的康復訓練目前已經進行到新的階段。今早,腳上的笨重支具終於被換成了軟護踝,助力工具也由肘拐換成了輕便的手杖。
此外,她還在教練和醫生的陪同下嘗試了術后的第一次脫拐行走,整個過程超出預期的順利,甚至得到了一小片掌聲。
不過這久違的自由行走並沒有給她帶來多麼大的開心喜悅。
在所有人都為她激動鼓掌的時候,她只是默然地一步步往前走,表情平靜又堅定,既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痛苦。
下午三四點的陽光透過復健室的一排窗戶在黑色減震地墊上鋪了一長條光帶,她就在這條光帶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來回,一遍遍穿過空氣中翻卷的灰塵,往複地追逐著自己的影子。
教練喊停的時候她還不情願,儘管衣服後背已經全是汗,動完手術的踝部又開始腫脹發抖。她就是不捨得休息,好像是體內埋藏了一股沸騰的能量,非得將它耗盡不可,要不然整個人都會被燒死。
但偏偏又怎麼都耗不盡。
下午的正式訓練結束之後,顧慎如又給自己加了上肢練習。在仰面躺在卧推凳上地推啞鈴的時候,她心裡機械地重複數著數,目光虛焦定在空白的天花板上。
手裡一公斤的啞鈴今天好像失去重量,並不能很好地促進多巴胺分泌,所以她把重量越加越大。
恍然中她像是又回到八年前剛到多倫多集訓的時候。當時的她右腳也帶著傷,身後也是艱巨的訓練和比賽任務,心中也有一大片正在用力試圖忘掉的人事物。
稍微這麼一想,她眼睛里就結出一層冰霜。
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某人的決定就可以做得那麼乾脆果斷,而她自己卻總在原地踏步。她沒辦法,就是只能躲在一大堆運動器械中,依靠壓榨肌體來平衡內心的動蕩,以最失敗的方式將自己偽裝成一個沒有情感的人。
八年前在加拿大那個時候,好歹還有Jen陪在她身邊,她們兩個鬱鬱寡歡的女孩一眼就能看透對方,就像荒漠中同樣焦苦的旅人至少還能互相撐著比一比誰最後才渴死。
但現在連Jen也已經提前去了想去的地方,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那片沒有邊際的荒漠里。真的走不出來。
她不停地推啞鈴,沒有組間休息,胸肩臂都開始發麻了也停不下來。
直到一串辨識度極高的夾子音猛地衝進耳朵里。
「寶啊,寶——」梁芝一邊喊,一邊滴滴噠噠踩著小高跟闖進了復健室。
顧慎如被她嚇了一跳,手裡的啞鈴嘭通一下扔在地墊上。實實在在的肌肉酸痛感一瞬間泛起來,讓她齜牙咧嘴好幾秒。
差點忘了,沙漠里或許沒有水源道路,但說不定會有轟隆隆的直升機。
她現在好像也不完全是一個人。
「你咋這麼快又來了?」顧慎如一邊拉伸手臂,一邊滿臉嫌棄地看著梁芝,「不是讓你回家睡覺么。」
前一晚梁芝和她一起沒睡好,今一大早就被她攆回去休息。其實她現在已經完全不需要陪護了,但梁芝還是不厭其煩地天天自帶一兜零食來騷擾她。
「睡什麼啊,等我回我爸公司上班了有的是時間睡覺。」梁芝隨口一咕噥,邊說邊擠到顧慎如身邊坐下,神秘兮兮地看著她。
「想幹嘛?」顧慎如面無表情。
「沒幹嘛,給你拿個東西。」梁芝也賣不住關子,嗖一下從包里抽出個對摺的信封遞給她,意有所指地動動眉毛,「當年我果然是對的。」
「你對什麼對……」顧慎如莫名其妙地接過信封,低頭一眼掃過,表情微微一凝。
那個不知道經歷過什麼的牛皮紙信封有點臟髒的,中間一條摺痕明顯,摸上去質感已經接近布料一樣柔軟,上面貼的郵票已經不翼而飛,只剩下半個模糊不清的郵戳。
現如今已經很難看到這樣一封實體信件了,顧慎如甚至都想不起上一次寫信是什麼時候。
只有對應地想起某個人,這種古早通訊方式才突然顯得正常了點。畢竟那個人從小就念舊,會留著洗不幹凈的校服,騎一輛修修補補的老式自行車,還會多年如一日地養著一直萍水相逢的小耗子,以及它的子子孫孫。
「這什麼?」顧慎如把信封翻過去又翻過來,語氣平平地問了一句。在內心動蕩不安時裝作若無其事,這已經成了她的一項本能。
「嘁,這是你的魂兒唄。」然而梁芝一秒識破,翻了個白眼。
梁芝這話可不是亂說的,幾年前顧慎如在生日的時候收到這封沒有署名的信,整個人就好像丟了魂一樣,把它東藏西藏了很久,到最後又一臉絕情地交給了她,委託她幫忙扔掉或者燒掉。幸好她當時也沒捨得下手。
今早她從陸別塵的醫院回家之後,就一直感覺揣了一肚子的意難平十分不爽,想來想去就翻箱倒櫃地把這封舊舊的信給翻出來了。沒法子,大狼狗實在太難接近,她還是加把勁兒助攻自家小雞崽吧。不要放棄啊傻妞!
「打開看一眼唄,你是不是都忘了這個東西了。」梁芝拱了顧慎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