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頭三尺 神明在上 四

如果有一天你一覺醒來，發現自己擁有了無限的時間，你會去做些什麼事情？

是會放肆的玩樂？去看大好江山和沿途風景？還是潛心學習，成為更加有用的人？

小穎在很小的時候有過這種幻想，那時的她期望讓時間靜止下來，但不記得當時的理由是什麼了。僅僅是在一個初夏的午後，在大人因為上午農忙的疲勞而沉沉的午睡時，村子會陷入一片靜謐。她在農村老院的水缸旁玩耍，把手伸進缸里感受一絲清涼，然後拿出來，翻來覆去的看著陽光在手心裡的水中閃爍。風不會在這種午後拜訪，樹葉不會因此晃動，就連村裡的黃狗也是吃完剩飯後在陰涼處歇息，這一刻是屬於太陽的光和它的熱的，除了精力旺盛的孩童，沒人會進犯這一片領域。

小穎在那時就覺得，時間彷彿就是靜止的，沒有聲音，沒有變化，沒有人影。她玩水的時候總是懷疑這一點，所以會時不時跑去聽老式座鐘的聲音，座鐘足夠老，據說是奶奶小時候就在滴滴答答的響著，但它很少停止，只要擰緊發條就會再次運轉。鐘擺滴滴答答的聲音讓小穎感到踏實，她感覺這聲音里有生命的跳動，而每到整點，座鐘便會用悠長而厚重的迴響告知現在的時間。小穎喜歡守著座鐘，看著它走到整點，然後把手放在它木質的外殼上，鐘聲響起的時候，她感覺自己這樣就能觸摸到時間的震動。咚——咚——，這是兩點，大人們還要一段時間才會醒來，小穎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探索老院的每一個角落。

但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長大之後小穎明白，就算是再靜謐無人的午後，世界和時間也是在運轉著的。她需要好好的利用這段時間來午睡，積攢出下午上課和晚上自習的精力。

現在，幻想成真了，從今早她在自己家的沙發上睡醒開始。

小穎從沙發上醒來，用手臂支撐起半邊身體，迷迷糊糊的揉著眼睛。「奇怪，我怎麼睡在沙發上，斷片了嗎？」看了一眼窗外，陽光灑對面的樓房上，明媚的有些耀眼。已經不是早上了啊，小穎在心裡嘀咕，哦對哦，我起了床，給自己做了早飯吃，卷了一個加蛋的手抓餅，還喝了牛奶。估計是吃飽了又犯困了吧，最近總感覺睡不夠的樣子，明天就開學了，這可不太行，還得好好調整一下。

小穎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10:30。不早不晚，還不到吃午飯的時候。先去把最後一日的作業搞定吧。穩妥起見，小穎又看了一眼電視上方的小鬧鐘，是10點30分沒錯，如果寫到12點休息去吃午飯的話，還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話雖如此，但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小穎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感覺，她盯著那個小鬧鐘，想著是哪裡出了點問題，究竟哪裡和平常不一樣呢？

小穎一拍大腿，發現了反常的地方。這個鬧鐘好像停掉了啊。早幾年買的這個小鬧鐘還不是靜音款，秒針轉動總是會有咔咔的聲音，但現在客廳里靜的出奇，這一事件的安靜就是讓人感到反常的地方。

小穎站起來走到電視牆前，把鬧鐘拿了下來。「不過挺奇怪的啊，正好停在十點半嗎？剛剛好在我看手機的時候停了，這麼巧嗎？」小穎擺弄了一會這個鬧鐘，發現確實是不再轉動了，她轉了轉指針，然後把鬧鐘擺了回去，「算了，巧事時常會有，中午出去吃飯的時候買節電池好了。」

又看了一眼手機，還是十點半，小穎向卧室走去，打算開始和作業艱苦卓絕的鬥爭。

數學卷子一張，十二道選擇，四道填空，六道大題。一樣的試卷，簡單的試卷結構，不變的分值分佈，多變的難度，最後不同的人會考出不同的分數，走上不同的人生。

良久之後，小穎靠在椅子上，狠狠的抻了下腰。

「搞定，接下來去吃飯好了，對答案就吃完飯再說。」小穎拿起手機，掃了一眼時間。

十點三十分。

小穎將手機璽屏又重新解鎖，然後又看了一眼手機。

十點三十分。

怪了，雖然這手機不是很新款，但總不至於看時間都會卡住吧。小穎把手機解鎖，點進去設置確認下是不是自動聯網更新時間。

網路無連接。

小穎關閉wi-fi開關，然後重新打開。

網路無連接。

打開wi-fi列表，掃描，獲取可用網路失敗。

奇怪了，家裡的wi-fi壞掉了嗎？小穎走去客廳，看了看路由器。電源燈和信號燈都亮著，但沒有網路連接，手機也檢測不到wi-fi。小穎本來想給媽媽發個消息詢問一下，卻發覺手機流量同樣是不可用的。

「今天出毛病的東西也太多了點吧，是因為要開學所以運氣變差了嗎？」小穎換了身衣服，抓起鞋柜上的零錢和鑰匙，打算拿現金下樓吃飯。

小穎走樓梯下了樓。關門的沉重回想被她拋在身後。

她穿過單元門，從陰涼的大廳邁步進入溫暖的日光下。

她走在小區的路上，車輛停在樹蔭下，不見人影。

她路過門衛室，保安大叔似乎並不在崗位上。

小穎覺得不對勁，太安靜了，沒有人影，沒有聲音，沒有悸動。她沒有聽到往日煎餅攤的叫賣，她也沒有聽到外面路上車輛的來往。她感到一絲絲的不安，彷彿自己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夏日的午後，一個靜止的小小世界包裹了她，她四處兜兜轉轉也無法從中逃脫。說不清理由的，小穎小跑了起來，她現在迫不及待的想到街上，看一眼熙熙攘攘的車流，聽聽引擎和喇叭交織在一起的聲音。她需要塵世的煙火氣，來確認自己仍然在人類社會中。

小穎懷著期待跑過那個拐角，世界不會停止，人生總會接著運轉。車水馬龍會川流不息，帶來人世間的煙火和嘈雜。

但往往事與願違。

當她從小區的道路轉上馬路，熟悉的引擎聲沒有響起，也沒有撲面而來的塵土。熟悉的世界快速遠去，小穎在這條路上聽不到任何的聲響，所以胸腔里自己的心跳聽起來那麼的清晰。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眼前荒誕的景象彷彿是過去的記憶和恍惚的夢境的結合，鋪天蓋地的寂靜向她奔涌而來，在那一瞬間，小穎理解了自己正在經歷的一切到底是什麼。

世界，現在為她一個人而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