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霧盡
入了夜寒氣便涌了上來,玉雙往前面跳了兩下隨後可勁搓著雙臂。應寧緩緩跟在玉雙身後,呵出了一團白霧,透過白霧應寧望了望夜幕。
只見一彎皎潔的月牙掛在天上,無雲亦無星。
應寧心裡還想著方才乾明帝在齊皇后那說的話。該說是天家盛寵,還是齊晏自個厲害?想想他前幾世都未做出過什麼出挑的事,今世卻說他飛上枝頭也不岔。若說他自個努力便能得個好前程,那應寧每世也不曾懈怠過,雖說不見得是什麼好事,可為何自己卻就是死了?
再細想齊晏雖是變了,可齊皇后的事卻沒變,自個也是齊皇后的大宮女,好似周圍之人除卻齊晏之外便沒有人變了。不知道是否還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變了?且齊晏變了,自個的記憶卻還是從前的,不知道是福還是禍。
思及到此應寧緩緩開了口:「官家如此重視二公子,二公子也算是熬出頭了,娘娘心中也少了個牽挂。」
「那是,自二公子中舉後娘娘便笑得多了。往後齊御帶同二公子一文一武在朝中任職,娘娘又身為一國之母定能盛寵不斷。」玉雙停下來等到應寧走到她跟前時在同應寧並肩而行,說著玉雙卻驀地拍了拍手嚷著,「要是娘娘能再懷個龍子便更好了。」
「自大皇子薨后,娘娘心裡一直便不爽利,你可千萬別在娘娘面前提這些。」
玉雙撇著嘴,伸手打了下路旁的綠植:「我曉得,只是娘娘一直這般也不是辦法。大皇子都走了三年了,娘娘還未走出喪子之痛,整日整日的愁思難抑,身子骨也弱了起來。也不知還能懷上龍子與否,想來我便覺著心中難受。」
說完玉雙便垂著頭,似說到了傷心處,面上也有些不樂。看慣了平日張揚著的玉雙,突然瞧見這般的玉雙,應寧好似第一次認識玉雙一般。
應寧可說是同玉雙共事了九世了,玉雙一直在她心中都是冒失急躁的一個人。她從未見過這般的玉雙,以往哪怕玉雙被人陷害了都未曾在她面前露出過這般的面容。應寧一時突然覺著手足無措起來。
應寧揚起手在空中頓了頓,神色變了變,然後拍上了玉雙的背。
「你可別亂想那麼多,娘娘素來宅心仁厚必將子嗣不斷、福澤綿延。」
玉雙點點頭,嘆了口氣:「只盼著二公子能出息,給娘娘長臉,也讓鍾梧殿的不敢小瞧了咱們娘娘。」
「官家欲要封二公子從五品的官職,雖說讓娘娘給勸了只得了正六品官職,我瞧著怕是二公子想不出息也難。二公子一個庶出的公子哥從此也是青年俊才了。」應寧偷瞧了一眼玉雙,見玉雙只盯著腳下的路仍未注意著她,便又開了口,「我是忘了,二公子怎的就在娘娘跟前養著來著?」
玉雙停了下來,面上困惑地盯著應寧,應寧見狀也停住了腳步,偏頭瞧著她露了個誠懇的笑。
「我之前同你說過次,不過想不到你居然記不得了。」玉雙撓撓頭,應寧舒了口氣,好在玉雙倒是沒多想。
「好似說的是二公子原本是被國公夫人抱去養著的,和娘娘一來二去也就親熱了起來。後來一日娘娘落了水,二公子見了便跳下撈娘娘。說來也怪明明也就三四歲的人兒居然能拉起了娘娘,就好像那會有巨靈神感知了二公子的赤誠之心上了二公子的身。只可憐二公子差點丟了半條命。娘娘便忍不得,於是將二公子帶到了自個身邊。」
玉雙說的話在應寧腦中轉了一轉,可前幾世應寧都未多留心齊晏,他以往的境況她竟不知道。只是齊晏和齊皇后的關係絕沒有如今這般好,也沒有齊晏救齊皇后之事,更沒有齊皇后將他養在跟前。
而齊皇后落水一事應寧是知道的。齊皇后落水之時正值隆冬,前世中齊皇后落水之後便落了病根,子嗣一直單薄。自大皇子沒了后,齊皇后得了心病,身體也病弱了起來,幾次生產都如同去了半條命。
應寧正想著,就聽著玉雙說道:「二公子倒也厲害,自個用功中舉了,往後便也是從六品的官員了。若後頭我也能同二公子一般就好了,自個得個官職,誰都不能把我小瞧了去。」
應寧微訝,輕呼出聲:「你是打算一輩子留在宮裡?」
說完應寧似回過神,皺著眉暗罵了自己一句,活了這麼多世竟沒得點定力。但或許是玉雙的話讓她失了神,她努力了幾輩子都是為了讓自個出宮嫁個如意郎君。應寧認為宮中的女子大多都是如她一般的想法,卻不曾想自個面前便站著個和她想得不一樣的人。
玉雙奇怪地看了眼應寧:「是呀,出宮有什麼好的?咱們又不能嫁給齊御帶那樣有大前程且知底的人。萬一出宮后所託非人受苦的還是咱們。可在宮裡就不一樣了,只要娘娘在,誰見了咱們不得說聲姑娘好。你莫不是想出宮?」
玉雙所說的都印證在應寧身上了,她一不是齊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時,一切苦難都發生了。
「哪能。」應寧搖搖頭,又道,「可你方才才說想要做個女官得個官職,怎的如今又捨不得娘娘了?」
玉雙一聽應寧如此說,便皺著臉思索了起來:「我倒不是想做女官……哎,也不是……我只是想如同二公子一般厲害,好像也不對……」
應寧一瞧玉雙並未揪著自己話頭便鬆了口氣,又瞧瞧玉雙有些糾結的模樣,一句話便脫口而出:「你是讓自個改變自個的命運?」
玉雙忙點頭:「還是你聰慧,宮外不好,宮中也不見得有多好。還是如同二公子一般,什麼都是自己爭取的好,只要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天皇老子也不怕。到了,我去歇著了,你也早些歇息。」
應寧應了聲,玉雙便對她擺了擺手,然後轉身進了旁邊的一間房中。直到玉雙熄了燈,應寧還站在房門口愣了出神。
遠遠聽見兩聲梆子的聲音,二更天了。已經開始下霜,沾濕了應寧一片裙角。冷風一吹應寧才似回了神,進了屋。
心不在焉地躺在了床上,應寧腦海中都是玉雙所說的話和齊晏的變化。
活了幾輩子應寧從未聽過他人說過這句話,「什麼都是自己自己爭取的好」。應寧覺著有些好笑,自己難道未爭取過嗎?可下場是如何?
應寧翻了個身,掖了掖被子,閉上了眼。玉雙說的另一句話又冒了出來,「不做傷天害理的事」。莫非自個如此的下場是因為害人之事做多了?應寧皺著眉,她手上沾染的鮮血不知凡幾。有些人一連幾世都死在了她手上,而有些人卻如何都不能折損半分。
仔細想來,那些人可以說都同應寧無冤無仇,例如還未出世的孩子,而他們卻是或直接或間接死在了她手上。第一世她甚至活生生逼著一個丫鬟吞金自盡了。
應寧又想著上輩子自己手中什麼鮮血都未沾染,可還是死了並且重新活了。冤魂作祟怕是說不通,且死了那樣多次在厲的鬼也怕是同自個一般怕了。古來便說「惡人自有惡人磨」,死在自己這個「惡人」手上那般多次,沒有不怕的道理。一條惡犬,套著打久了見了人也會害怕。更何況是人,不停的面臨死亡的痛苦怎麼說也會怕了的。
嘆了口氣,應寧強迫自己入睡。幾世的畫面不停在應寧腦海中浮現,最後都變成了一個人影。
應寧倏忽睜開眼,似明白了什麼。她一直只是琢磨齊晏為何變了,卻未想過齊晏變了之後的影響。
且說應寧自己重活許多回,可都是念著欲要給自個報仇,讓自己的仇人也嘗嘗當年她所試過的滋味。
可齊晏不同。先不論他為何變了,只說他自一開始便是在改變自己。以往的齊晏雖是風流才子,卻只是鑽研風花雪月不曾有過上進之心。在應寧所知道的許多世中,他都不曾科舉過。
如今的齊晏同樣學富五車,卻是早早中了舉,看他的模樣也不似心中沒有溝壑的。雖說做個國公府庶子領個閑職也不賴,可若是能位極人臣自是比一輩子碌碌無能來的好。
若如同前幾世齊晏那般不善言語、同英國公府中眾人的關係一般的話,齊晏怕是也會同前幾世一般。而能有齊皇后撐腰,英國公府不說全力鼎助齊晏求學,也不會給他為難。前面有幾世中齊晏身子骨孱弱便是讓英國公府上的僕役疏忽了,讓齊晏落了病根。於要將人關在貢院裡頭幾日幾日的科舉齊晏自也就無緣了。
齊晏同齊皇后的關係好似便是從齊晏入水救了齊皇后之後便更進一步的,從那時齊晏的人生便好似改變了。
應寧一愣,隨即笑出了聲。或許自個摸著了些解開這死結的門道。既然齊晏改變了自己,且救助了齊皇后,那自己為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