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一次交集
7.
對江陳這個人有記憶是在什麼時候，趙時悅已經忘記了，或許是二年級，或許是三年級。
她只隱約記得，在某學期的期末考試，他忽然走到她面前，向她借東西。
記憶實在久遠，可她卻清楚記得，那天天色暗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又恍惚間聽到了凜冽寒風的聲響。
他就這樣，夾著寒風，在一片暗沉中緩緩走到她面前……
考試還沒開始，大家在教室里，吵的吵鬧的鬧，抓緊時間複習的也在複習。
趙時悅半撐著下巴，嘴裡念念叨叨地背書。
就在她正聚精會神反覆背誦時，忽然有個人站在她面前，擋住了一半的光線。
趙時悅眨了眨眼，抬起頭看清了來人。
他叫江陳。
明在二三年級的記憶里明明找不到江陳這個人痕迹，但他走過來時，趙時悅似乎並沒有感到陌生。
因此，當他提出借筆和橡皮時，趙時悅幾乎沒有猶豫，就把筆盒裡削好拿來備用的鉛筆給了他。
至於橡皮……她實在沒有多餘的。
她只有一塊橡皮，如果給了他，她就沒了。
趙時悅看著他有些為難，小小的年紀像個大人一樣皺著眉頭思考。
「不然你去問問其他人有沒有多的橡皮吧，這塊橡皮我也要用。」趙時悅那時不過八九歲，即使表現的再像一個大人，說話的聲音也仍然稚嫩。
江陳借到了鉛筆，本來就已經很高興了，聞言，一時嘴快說道：「剛剛我也問過他們了，他們也沒有……」
趙時悅聞言，輕輕地啊了一聲，外面的風還在拍打著窗戶，天氣似乎更冷了。
「那你有錢嗎？不如趁現在還沒開始考試，去買一塊吧？」
江陳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卡通電子手錶，嘆了口氣：「快到考試時間了，現在跑小賣部肯定來不及了。」
「沒辦法了，我只能一會兒盡量不寫錯字了。」說著，江陳直起腰來，朝趙時悅笑了笑，真誠道謝，「謝謝你的鉛筆，我會還你的。」
男女孩兒之間的隔閡和避讓彷彿天生就有，加上受到的教育使然，除了哥哥們，這是趙時悅第一次和一個男孩子這麼近距離相處。
這樣近的距離，她很清楚地注意到他眉骨處有一道細小疤痕，不知道是怎麼來的，但隨著他一笑，就見那道疤痕跟著一動，他整個人也瞬間鮮活了起來。
那笑太過生動，以至於此後多年裡，一直沒忘記他額角的傷疤，甚至他這個人。
她微微低頭，說了句沒關係。聞言，江陳又笑了笑，拿著鉛筆離開。
趙時悅的考試座位就在門邊，剛才她就一直覺得冷，只是江陳站在這裡，她沒好意思表現出來。
現在他離開了，她才發現原來是他來的時候，沒關上門。
她心想，真是個沒禮貌的人，都不知道隨手關門，害得她吹了這麼久的風。
當然江陳走的時候也沒關，於是她就看著他順著走廊，直直走進另外一個考場，而後消失在門口。
等待考試的班級實在吵鬧，即使身邊都是同班同學，可她並沒有加入他們，滿腦子都在複習下一門的考試重點，還一邊還分心提醒自己，要記得找他還筆。
只可惜，她忘性實在太大，考完試后就把所有考試期間發生的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甚至忘記了江陳這個人，是什麼時候轉學過來，和她做了同學。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期末考試結束后，就算是放寒假了，年後再開學就是三年級下學期。
趙時悅期末考的不錯，過年還得了父母的嘉獎。
但也僅限於不錯而已。
可即便這樣，她還是很高興。
畢竟她付出了不少努力。
都說三年級是一個小轉折，趙時悅並沒有覺得現在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身邊依舊是舊面孔，老師也還是那些老師。
哦不對，他們換了一個新的語文老師，而最討厭的數學老師依舊沒變。
此外，她好像又長高了一點，皮膚白了一點，以及朋友開始討論起彼此喜歡的人。
趙時悅心想，難道我就已經長大了？要開始喜歡人了嗎？
那？她該喜歡誰好呢？
目光悄悄瞥過班級里坐在前面的男生，一邊回憶他們平時的一舉一動，以及他們的成績。
王林勻？
他是她們班第一，好像是擔得起她的喜歡，可是他比她還矮……而且長相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李博洋？
不行，他成績還不如她呢！她才不要一個不如她的男孩子。
馬維？
成績雖然一般般，但他長得帥，勉強符合她的標準，但是……他成績還是沒有前幾名威風。
算了算了，我還是考慮一下前幾名吧……
話說回來，除了王林勻外，前幾名都還有誰？
「趙時悅！我叫你做作業你發什麼呆？」正思考間，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怒吼，她被嚇了一跳，心神也跟著回籠。
等她回過神來，就看到數學老師老黃鐵青著臉，站在她面前，教室里也響起了小聲的討論聲，所有目光都看向這邊。
趙時悅還沒反應過來，可老黃根本沒管她的反應，而是伸出手拿起她的課本，開始檢查起作業來，然後一邊開口道：
「我叫你們做課後練習題，你做了嗎？就在這裡發獃？」
他說話又急又快，就像他翻書的手，不停地翻頁。
趙時悅光是看著，就覺得眼前一花，還沒等她看清楚數學課本，想明白要做什麼練習題時，忽然覺得左臉一痛。
「啪！」
剎那間，教室里的細小討論聲戛然而止，耳邊只剩下一陣陣的嗡嗡聲。
趙時悅似乎嘗到了嘴裡鐵鏽的味道。
不過此時她並沒有在意這些，反倒是不受控制掉下來的眼淚和隨之而來的屈辱，更讓她難堪。
左臉火辣辣的，痛到不行。可是該怎麼做，眼淚才會停止？
求你，別哭了，很丟臉……別哭了……求求你……
眼淚像是被扭開閥門的水龍頭，沒有半點意識，一滴緊接著一滴往下掉，落在書桌和校服上。
明明她不想哭的，為什麼會一直掉眼淚呢？
趙時悅不明白，她只知道，老黃說：「趕緊把作業做了，我一會兒再來看，要是沒做，我就去你家和你爸媽說說。」
是了，數學老師除了是數學老師，還是她們家的遠房親戚，和她爸媽甚至外公都是熟識。
他說完，又背著手離開了，去檢查其他同學的作業了。
這一巴掌似乎打的不是她一個人，而是打在全班人臉上，起了一個威懾性作用，班上的人老實了不少，還有些調皮不喜歡寫作業的同學，筆尖也飛快地滑動。
一時間，教室里只剩下翻書和紙筆摩擦的聲響。
老黃慢慢走到了另一邊，順著空出來的走道走出了教室。
即便他離開了，教室里依舊很安靜，大約是真的被那一巴掌給震懾住了。
趙時悅努力忽略四周的目光，笑著開口問了前桌作業。
她前桌是馬維，見她眼眶裡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偏偏臉上又帶著微笑，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
是人都看得出來有多勉強。
馬維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想說什麼又咽了下去，輕聲說了幾個頁碼和數字，算是告訴她需要做什麼題目了。
即使現在的她覺得十分難堪，可她依舊保持微笑，只是眼底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
它還在掉。
要是在家，趙時悅早就不管不顧哭了起來。可現在是在學校，在那麼多的同學面前，她不能哭！
絕對不能再丟臉了！
作業其實不算難，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
她做完后，還笑著和同桌討論起來。
彷彿只有這樣，她才能緩解剛剛的尷尬。
眼淚總算是止住了，可眼眶依舊亮晶晶的，帶著幾分霧氣和水光。
當然，趙時悅嘴角也同樣帶著她認為最得體的笑。
老黃回來后，第一時間看了她的作業，大約都是對的，因為老黃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件事很快被所有人翻篇，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能被深刻記下的東西實在是少的可憐。
可趙時悅作為當事人，怎麼也忘不掉這巴掌。因為這一巴掌，幾乎打碎了她對教師這個職業所有溫柔的期待。
即使新來的語文老師很溫柔，時常對他們笑，帶他們一起玩遊戲，可她依舊對這些老師，起了敬畏之心。
她害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又被一巴掌打過來。
嘴裡的鐵鏽味和泛著火辣疼痛的臉，她怎麼也不想再體驗。
更不希望被所有人注視。
這件事她沒有和家裡人說，即使說了她父母也只會認為是她的錯，本來她就不佔理。
與其被父母責怪，還不如什麼也不說。
何況她更害怕老黃會來家訪，告訴她爸媽，她在學校的所作所為。
即使她根本沒做什麼，只是上課「不專心」而已。
為此她還擔驚受怕了一段時間。
好在老黃似乎並沒有家訪的心思，也沒有和她爸媽「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