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餵了狗
「是我貿然打擾。」齊宛搖搖頭,眉目間攏著淺淡雲墨,無奈地挑了挑唇,語調拖長几分,像浸了那片煙雨,溫和輕軟。
身為小輩,她自然不能順著霍老的話往下接。
這般想著,齊宛不由自主瞥向那跪在蒲團上的少年,他背脊一如昨夜見過那樣挺得筆直,彷彿天塌下來也不會將他壓彎一寸。
昨晚來不及細看,今日見到才發覺他頭髮很長,垂下來蓋住半張側臉,看不太清晰。
只他搭在膝前那隻白皙的手,指骨線條分明,微微伸直,修長的,漫不經心地曲起在地板上無聲輕敲。
——被霍老教育了將近十分鐘,他依舊是這幅心不在焉的閑散模樣,傲得讓人想不動怒都難。
而霍老其實並非真的要訓他,做長輩的,都盼望子孫能成為人中龍鳳,懂事講禮,偏偏出了霍北堯這麼顆歹筍,埋怨自己,也恨他不成鋼罷了。
齊宛指尖摩挲著徹底冷掉的茶湯杯壁,聽霍老從鼻腔里哼出個氣音:「昨天的事我希望你以後別再犯了,你齊宛姐心善不與你計較,但你也不能欺負人家。」
他明著講霍北堯犯的錯,暗地裡卻給齊宛抬面,意指她是長輩,要霍北堯聽從管教。
少年不知作何想法,嗓音低低沉沉的一句「哦」輕飄飄穿過齊宛鼓膜。
霍老臉色稍霽:「知道就行。得了,我還有事就不留你了,跟你齊宛姐走吧。」
齊宛起身,柔軟的杏色亞麻長裙擺垂落在細瘦小腿間,微晃出溫柔弧度,「霍爺爺再見。」
霍老淡淡嗯一聲,她半轉過身,看向同樣準備站起身的霍北堯,唇瓣剛剛抿起,就見對方身子猛地晃了晃,甚至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伸出扶了上去。
腕骨驟然傳來一陣收緊的刺痛壓力。
齊宛眉目不動,任由他捏,扣緊,再寸寸往上按住鮮活跳動的埋沒。
彷彿威脅警告般同時朝她看來,那雙狹長而沉黑的眼眸微眯了下,話則對著霍老說:「既然這麼不想養我,當初幹嘛把我接回來?有病。」
說完,他便雲淡風輕地鬆開手,徑直站在齊宛身邊戲謔挑眉,掐住她腕骨的手慢悠悠的舉起揚了揚,似是炫耀。
...挺幼稚的。
齊宛手指蜷縮搭在身前,儘管她今日特意選了能夠蓋住手腕的長袖衣裙,但在霍北堯動手時,袖子早已往上收,露出一圈紅得觸目驚心的指印。
她本就生得白,平時磕磕碰碰立刻就會淤青或者泛紅,今日遭他這一次毒手,恐怕幾日都難消下去。
霍老果不其然又被霍北堯這囂張狂妄的態度給氣到,臉紅脖子粗從椅子上站起身,老當益壯地抄起手邊藤條就要給他行家法。
「你!你這小子,當真是要氣死我們才善罷甘休是不是!?」
霍北堯面無表情地避開老人家揮來的藤條,語氣幽幽的:「我說錯了嗎?」
他隨手指向被霍老拉到旁邊避免傷到的女人,又下頜倨傲地輕抬點點自己,聲線嗤弄帶笑:「我還以為她才是你親孫女。」
這話重了。
霍老神情有瞬間僵硬,抖著手,心痛又憤怒到難以呼吸的用藤尖指著他,「阿滿是好心收留你,你怎麼能這樣子說她,說我們?」
「看看你自己現在這個態度,有哪裡像霍家人該有的樣子?這半年的悉心教導,終究是餵了狗!」
「!」
話音剛落,別說霍北堯,就連齊宛也被驚到。
她忙不迭拉住霍老回位置坐下,嗓音如柳絮春風的輕和勸道:「霍爺爺您先別著急,喝口茶緩緩。」
霍老此刻不待見孫子,倒聽她的話,聞言接過她遞來的茶盞猛喝幾口,溫涼茶水潤過喉肺,撫慰心坎平復激蕩,他這才緩了情緒,意識到自己剛說的話有多不妥,多傷人心。
他掀起褶皺眼帘,略顯愧疚的望向陡然沉默的少年,試探著喚一聲:「小堯,爺爺......」
未盡的話語皆被少年冷冰冰的眼神,和驟然轉身離去的冷漠背影打斷。
他怔愣當場。
齊宛心緒稍沉,霍老倏地轉眸,語氣焦急:「是、是不是我剛剛傷他心了?阿滿你快去找找他,別讓他做什麼傻事啊。」
「好、好,我這就去。」齊宛輕輕拍了拍老人家的背幫他順氣,連聲答應。
待霍老平靜后,她才斟酌著慢聲開口,聲音似浸透朧霧煙雨:「霍爺爺,您跟小少爺相處久一些,阿滿有不懂的地方還得問您,倒是您可要與我好好說說。」
提到這事,霍老深深嘆了口氣,腦海里卻浮現許多跟霍北堯相處時候的點點滴滴,小到他平時愛吃什麼菜,大到他曾經提起要上美術學院的事,不知不覺間,通通印刻在了腦子裡。
他簡單跟齊宛聊兩句,尋回精神,笑了笑:「暫時就這些,還有遺漏的你給我發信息,我再告訴你。」
齊宛唇瓣彎起淺淡合宜的弧度,笑意似水柔和:「好。」
安撫好霍老,她轉身撐開潑了山水墨畫的油紙傘,委婉拒絕傭人想要幫忙帶路的請求,循著記憶中霍公館的布局,從里往外仔仔細細地尋找著目標。
「齊宛——姐?」
穿過月亮門,一道略低的,帶著抹沙啞隨意的聲音落入齊宛耳中。
她腳步停頓,半側過柔婉面龐,就見前不久戲耍他一番又跟霍老起爭執的霍北堯倚在門邊,姿態懶散地微微曲起一條長腿。
察覺到齊宛目光焦距在自己身上,霍北堯斜她一眼,復垂眸撕開煙盒,抽出一支咬在牙間,又翻出個打火機將煙點燃吸了口,邊吐出煙霧邊說:「他可真喜歡你啊。」
喜歡到,為了她罵他是狗。
齊宛擔憂地蹙起眉。
霍北堯抽煙的樣子相當痞氣。
在他身後是潑天暗沉的雨幕,煙霧中少年的眉眼不甚分明,唇角勾著的弧度似有若無,揉了這抹黑,顯得陰沉無比。
他又抽了口煙,接著踱步到她面前。
齊宛條件反射地將傘檐抬高几寸,卻沒意識到她這舉動,正好將霍北堯輕而易舉攏入她劃分出來的氣場內。
霍北堯驀地抬手——把燃燒著的香煙險險擦過她的臉,捻滅在腦後,扔進附近垃圾桶。
再回首時他笑已收斂,只聲音薄涼的吐出一句話:「別什麼阿貓阿狗也想當我長輩,霍家人至少有血緣,你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