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戲弄
齊宛恍惚了下,隨即眉間輕攏出幾分皺痕,又很快鬆開,平靜道:「我沒有這麼想。」
她從未想過當他長輩,真論起來,他們應該是同輩才對。
只不過佔了點年齡優勢,加上跟霍家大夫人是閨蜜,霍老才讓他叫一聲姐——但他好像挺不樂意。
霍北堯神情漠然,單手插兜徑直越過她往前走。
留齊宛尷尬地立在原地,她躊躇半晌,終是記得霍老他們的細心吩咐,嘆一句情份難償,不疾不徐地跟在少年頎長身影后。
下午兩三點的時間,天卻黑得像午夜時分,古樸莊重的公館里,外面風吹樹搖,樹影如鬼魅橫斜一晃一晃。
窗沒關嚴實,風鑽進來,露出嗚咽詭異的哀嚎,配合屋內啪啦作亂的聲響,齊宛險些以為自己身處恐怖片的作案現場,而屋裡另一人正在進行拋/屍前的準備工作。
她立於窗前,眸光並無焦距的隨意眺望。
就在十分鐘前,她還和霍北堯在花園裡吹冷風。
眼看對方絲毫不信她的話甚至想嘲諷反駁,走廊盡頭就走出個傭人,見他們好端端站那淋雨奇奇怪怪的。
傭人雖然覺得詫異,卻依舊盡職好心的提醒他們,霍公館即將隨霍老爺子的離開閉門。
這一走,估計逢年過節才會回來,從今往後到少年上大學前,她跟霍北堯就要捆在一起生活。
齊宛長睫微斂,眼角餘光瞥向身後。
只見原先還算整潔的房間驟然變得凌亂無比。
衣服這有一件,掛著亂七八糟的色彩,褲子那扔一條隨意地搭著椅背,甩落的地方隱約露出半個黑色邊角,材質貌似有些特殊,像是貼身衣服才會使用到的布料。
齊宛眨眨眼,看向最過分的書桌——用來畫畫的顏料直接翻倒,五顏六色的液體流了滿桌,如同一條條蜿蜒而下的彩色小溪流。
她站得位置距離書桌很近,那些溪流已經緩而慢地淌到桌沿,眼看著要砸落鞋面,染臟這株水仙。
沉默兩秒,齊宛腳步挪動遠離這片顏色,而就在她離開的瞬間,幾滴顏料意料之中地輕輕滴落在她剛才站過的地方。
霍北堯似乎沒察覺到這邊的動靜,他正一手拿著衣服動作粗野胡亂往行李箱塞,一手握著手機跟人打電話,低低沉沉的嗓音偶爾爆兩句俗語,聽起來情緒有些躁。
「...知道了,我晚點過去。」
電話掛斷,聊天結束。
他順勢將最後一樣東西同樣扔進箱子,手機卻繼續拿在手中,白皙棱長的指敲著屏幕,回信息的速度很快。
就是劉海過長偶爾蓋住眼睛,被他略顯煩躁的往後撩開。
半晌,霍北堯終於後知後覺想起房間里還有別人的存在。
齊宛一如進房等他時警告過那般安靜,身姿婷婷裊裊立在旁邊櫃前,綢緞似的墨發被風吹散幾分,沾了細碎雨珠,被她悉數攏在掌心,正往肩後放去。
昨晚自家大嫂還在耳邊念叨她這位閨蜜脾性好,人也軟,讓他沒事別瞎胡鬧折騰,省得惹惱人家。
他尚未了解清楚,今日中午又遭霍老爺子耳提面命叫他聽齊宛的話。
里裡外外,全都是讓他別遭罪了人家姑娘。
霍北堯目光直直的凝視女人溫婉皎潔的側臉。
脾性好是真的,被欺負到這種地步都不吭聲,可見她到底有多能忍。
至於人軟不軟——
他低眸掃視精心布置的桌面,站起身,越過行李往柜子走去。
有心想把接連兩次意外丟的面子找回來,卻三番四次的捉弄都不見奏效,既然如此,那他就按照長輩提點的給人家添些堵好了。
不然哪對得起他們的諄諄教導。
齊宛聽到屋內響起拉鏈拉上的聲音,在心底輕輕呼出口氣。
將沾水變重的頭髮鬆散挽起,她微微抬起臉,剛想問霍北堯是不是收拾好了,就見他往自己這來,視線一轉,輕和的聲音頓時收緊:「等等......」
聲起的剎那,霍北堯正正好落下腳。
齊宛剩下半句話甚至來不及出口,只見他精準踩中那個從書桌滾落在地的顏料瓶上,地面鋪開的顏料水坑在此刻充當了不必要的潤/滑/劑,滑溜溜的能摔死人。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讓霍北堯驚訝地瞠大眼睛,瞳仁急驟的縮了縮,眼尾餘光看向僅僅距離他半尺的床,一聲急促短暫的呼聲沉在嗓子里,他迅速側過身——
「哐當——砰!」
齊宛似受驚地抬起手,慢慢遮住了眼,掌心之下的瞳眸縱深處閃過一線微不可察的光。
霍北堯摔得相當結實。
她沒忍心看。
其實他剛剛不動還好,倒也是倒床上,頂多扭一下腰痛會,緩緩就能沒事。
可他人奇怪得很,非要劍走偏鋒轉身跟床來個親親密密的正面擁抱,結果卻踩到不知從哪掉在地面的另一個顏料瓶,腳十分狠的一滑溜出去,重重磕到書桌桌角。
血當場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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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宛等霍北堯將一連串懊悔怨憤的國罵吐完,才把紗布小心地覆蓋在他額頭那道傷口上,毫不意外的聽到他又罵一句,雖不是沖著她,兇巴巴地語氣也夠嗆。
青春期的男孩子中容易衝動易怒,霍北堯尚且算收斂,罵歸罵,身子卻安分地坐在面前讓她專心處理傷口。
這事本不該齊宛來做,可霍公館內如今上下皆忙,傭人只能把醫藥箱找出來給她,再誠懇請求她幫幫忙。
現在跟怒火上頭的小少爺對上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但凡她有一點做的不合他心意,就得挨一頓罵。
齊宛把桌上拿出來的藥水放回去,按照一開始的位置細緻擺放,整齊得和剛打開時一模一樣,她又把垃圾給扔掉,收拾好一切后,站起身。
恰好去整理霍北堯房間的傭人從樓上下來,見到她便揚起笑,「齊小姐,小少爺的行李都在這了。」
齊宛看向沙發里的少年身影,他額頭紗布包了個對稱,隱沒在墨黑的碎發后,像兩隻若隱若現的新眼睛。
但擁有「四眼」的霍北堯似乎是沒有聽到這句話,自顧自的玩手機。
她長睫微垂,輕聲讓傭人將行李拿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