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韶華勝極
白。
這是那張臉給蘇望亭的第一眼印象。
不見半分血色的單純的白,單薄的白。彷彿伸手輕碰之,那張如瓷器一般的臉便會碎掉。
甚至白的有些晃眼。
瓜子俏臉,精緻的五官。
不用多說,此等美貌在蘇望亭的心中,已幾乎可與秦若薇相媲美。
只是那雙閃動的美眸,卻有些不同於常人。
竟是一對淡紫色的眸子。
面對蘇望亭的那稍顯詫異的目光,丁亦玉有些羞澀的垂下了頭:「只望未嚇著你,我的雙眼天生便不同於常人,還有……」
說著,丁亦玉扯下了包裹於頭上及頸間的白紗。
蘇望亭再次愣住了。
白紗剛扯掉,只見一襲絲滑的銀髮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
「呵,就連這頭髮也是與常人不同,天生便是白的。可是嚇著了你?」
蘇望亭深吸了口氣,點頭:「說實話,的確嚇著了我。只因我萬未料到,你竟生的這般的美。」
「除了這頭髮和眼睛,我娘說我與她年輕時很像。」丁亦玉捂住了嘴,盈盈一拜,「還未知如何稱呼你。」
聞得此言,此時丁白露那顆醜陋的頭顱被自己提在手中的畫面在眼前一閃而過。
蘇望亭不敢相信,那顆醜陋頭顱的原先相貌,竟如自己眼前的這張臉一般的美?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其實如今想來,她丁白露何嘗不是為了一個「情」字,而傾盡了所有。
為了跟隨季無常,她不惜叛出宗門,不惜跟著他自毀容顏,不惜隨著他屢行惡事。
如花似玉的少女,竟生生變成了一個令人生厭的惡毒老婦。
最終,慘死於那柄尋仇的黑刀之下。
韶華勝極之後,黯淡收場。
蘇望亭莫名的想到了荼蘼花,此時心中竟不禁為丁白露感到了些許的惋惜。
而眼前這名猶如丁白露再世的容顏,終究也會重蹈她母親的覆轍么?
越想,蘇望亭越感到迷茫。
甚至有一些心痛。
雖說自己手刃仇人,是天經地義之事。
正如當年覆滅白虎堂一般。
可自己,真的做的對么?
對么?
「怎麼,大名不便相告?」丁亦玉的聲音再次響起。
蘇望亭這才猛的回過神來,忙拱手道:「在下蘇望亭。」
「聽聶郎說,你的江湖名號是玉面妖刀?」
蘇望亭苦笑道:「在姑娘面前,誰又敢稱是玉面?只是江湖中人渾起的名號罷了,我從不當回事。」
頓了頓,蘇望亭又嘆道:「只是那聶雲飛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竟辜負了一個又一個的好女子。」
丁亦玉聞言那張俏臉上頓時黯淡了下去,垂頭呢喃道:「若當初遇見的是你這般的人物,那該多好……」
「丁姑娘你說什麼?」
「並…並未說什麼。」丁亦玉慌張擺手,扭頭望向了大廳中那片鮮紅和屍體,「只是…只是如今此處已是死了這麼些的人,我……」
「你怕孤身住在此處?」
「嗯。」丁亦玉雙唇緊抿,微微點頭。
蘇望亭猶豫了片刻,試探道:「不如,你去茶榮寨落腳?」
「去六彩門?」丁亦玉聞言面露尷尬,「這…不妥吧?畢竟我爹娘曾殺了他們那麼多人。」
蘇望亭撇了撇嘴:「也對。」
正在二人糾結之時,只見阮玉龍自石屏後走了出來,笑道:「這有何難。黑澤一百五十裡外的安切城內集市長年有賣丫鬟的,多是些孤兒。何不多買些來,一來可服侍你,二來也可做個伴。」
蘇望亭望向丁亦玉:「如何?我身上有些銀錢,可贈與你去買些丫鬟來。」
丁亦玉捂嘴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不必蘇公子破費,我爹娘已留下足夠多的銀錢給我,一輩子難得用完。」
蘇望亭尷尬的撓了撓頭:「那…你便在此好生過著,我且先離去。」
「我送送你。」丁亦玉瞥了眼滿大廳的屍首,小跑跟了過去。
至石廳大門口,阮玉龍再次踩下地上的機關。
「轟隆隆……」
石門緩緩開啟。
「哼~~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哼~~」
「哼~~哼~~哼~~哼~~哼~~」
只見那群怪人,仍在門外四處徘徊。
「啊喲,我的娘誒!倒忘記外頭還有這些玩意了!」阮玉急忙跑回到了門內。
蘇望亭正欲拔刀,一隻玉手卻攔在了他的身前。
「不勞蘇公子出手。」
話畢,丁亦玉從懷內摸出一張紫色的紙符,放進就近的燭台內燒了。
只見門外那些怪人紛紛癱軟了下去,一條條黑色的屍蟲自他們的口鼻中爬出,落在了地上。
蘇望亭見狀倒吸了口氣,問道:「丁姑娘你…習練了黑蠱術??」
丁亦玉微微擺頭:「我經脈先天缺損,如何習練的了。這是那名黑蠱師留給我的符,只說這些活死人萬一失了控,燒掉紙符便可。」
「這些活死人是那黑蠱師專門為你準備的?」
丁亦玉點頭:「對。他與我爹交情甚厚,是我爹拜託他留下這些活死人為我看家護院的。」
蘇望亭哦了一聲,又問道:「那黑蠱師身在何處?」
「死了。」
「死了?」蘇望亭大驚。
丁亦玉輕嘆一聲,喃喃道:「那黑蠱師上個月來探望我時,見聶郎…不,見聶雲飛對我仍然是冷若冰霜,便一時來了氣,趁聶雲飛熟睡之時準備給他下情蠱。」
聽到這裡阮玉龍點頭道:「我聽說過情蠱的,也是黑蠱術中的一種。同樣是以蠱蟲入體,中蠱之人會對黑蠱師指定之人百依百順,但前提是這二人必須是異性。聽聞若是此蠱蟲死亡了或者是不慎離體了,那中蠱之人也會立即死掉。」
丁亦玉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可聶雲飛就算是睡覺之時也是十分的警覺,發現了那黑蠱師的意圖。於是二話不說便將那黑蠱師殺了。」
蘇望亭聞言嗤笑道:「哼,雖是被逼,但那聶雲飛這也算幹了件好事。」
說著三人便進入狹窄的通道,向外走去。
出了通道來到外頭的大院,卻見有七名醜陋的男子聚集在院中,正湊在一起嘀咕著些什麼。
正是花田中僅剩的那七人。
見蘇望亭突然自那間屋子走出,七人齊齊驚呼一聲,遂相互攙扶著往院門退去,滿面的驚恐。
「我說過你們若是想活命,便遠遠的離了黑澤。怎麼,非得尋死?」蘇望亭冷冷道。
一名醜陋男子邊退邊哭喪著臉喊道:「你…你讓我們如何離的去喲!!我們若是斷了葯,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哪裡敢離開小姐!!」
此時丁亦玉再次戴上了面具,小聲道:「他們若是不能按時服藥,的確會死。」
蘇望亭想了想,大步走至七人身前。
那七人見狀再次驚呼一聲,加快了後退的步子。
「再退一步,格殺勿論。」
於是七人立即停下了步子,呆望著蘇望亭。
蘇望亭在七人跟前來回踱步,悠悠道:「留你們在此,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今後萬不可再與六彩門為難。」
「不敢不敢不敢!!」那七人猛擺雙手。
蘇望亭點了點頭,接著說道:「那你們今後便留在此處,好生守護你們小姐。如今有三件事,你們即刻去做。」
「您只管說!」七人眼巴巴的望著這名恐怖的男子。
「第一,進去將裡面的屍體全部拉出來遠遠埋了,並將血跡打掃乾淨。第二,即刻去最近的城邦採買二十名丫鬟過來,用以服侍陪伴你們小姐。」
頓了頓,蘇望亭停下了步子,沉聲道:「第三,三日之內,將黑澤內的花田,全部給我剷除乾淨!!」
七人齊齊望向丁亦玉。
只見那張白玉面具微微點了點頭,七人這才對蘇望亭連連拱手道:「我們即刻去辦!!」
話畢,七人交頭接耳了一番后,便立即行動了起來。
五人衝進了通道,前去搬運屍體和打掃。
兩人衝出了院子,採買丫鬟去了。
丁亦玉這才輕拍胸口,柔聲道:「蘇公子果然是細心之人,一眼便看出我不敢獨自留在裡面。這下好了,待他們打掃完畢再將丫鬟帶來,我便能安心了。」
蘇望亭微微頷首,突然問道:「你可還會想著聶雲飛?」
丁亦玉聞言一愣,遂將臉撇向了一旁,細聲道:「說是不想,那是假話。可我爹娘畢竟是殺她紅顏知己的仇人。自他剛才對我拔刀相向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清醒了過來,此生我與他,必定是無緣。」
隨即那張白玉面具緩緩轉了過來,丁亦玉猶豫著問道:「你適才說…是為了心上人才來尋白玉片的。是…真的么?」
蘇望亭未答此話,只是呲牙一笑:「你的臉若是可以出現在陽光之下,那必定會更美。」
話畢,蘇望亭抱了抱拳,道了聲告辭,帶著阮玉龍快步離去。
「你……」
丁亦玉追了出去,扶著院門目送著那道快步遠去的身影。
「就不能道一聲再會么。」丁亦玉喃喃自語著,躲在面具後頭的那雙淡紫色的眸子竟不自覺的濕潤了。
蘇望亭逃也似的離開,也實屬無奈。
畢竟這姑娘終有一天,會得知自己是她的弒親仇人。
雖然自己斬殺的,的確是該死的惡人。
可他們,也的確是這名柔弱姑娘的雙親。
此時蘇望亭能做的,也只能是暫且將真相瞞住,並且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盼頭。
然後迅速的離開。
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善意了。
兩日後,當渾身上下滿是血跡的蘇望亭出現於彩蝶的身前之時,彩蝶的臉上止不住的露出了笑。
她明白,血修羅的歸來,昭示著大事已成。
黑澤,必定已是重歸六彩門。
蘇望亭脫下了滿身是血的蠱師服,遞還給了錢多多,輕聲道:「這上面的血,足以祭你爹在天之靈。」
錢多多抱著血衣大哭。
蘇望亭接過彩蝶親自遞來的濕毛巾,擦拭著臉上的血跡,邊擦邊問道:「我朋友給貴派造成折損十三人一事,可以了了?」
「可以、可以!」彩蝶連聲應道,笑彎了一對美眸。
當阮玉龍將丁亦玉之事向他的門主稟報過後,彩蝶也是搖頭感嘆丁亦玉命運之慘,面對蘇望亭請求今後不要再去打擾她一事,彩蝶連聲答應。
遂當即下令今後門下蠱師不得靠近黑澤中央山丘,並承諾今後會時常親自去拜訪,看自己能為這名可憐的姑娘做些什麼。
正說著話,只見一名蠱師匆匆走入敞廳,對彩蝶拱手道:「回門主。稅官適才遣人送來了答謝禮,並誠邀門主明日前去參加其公子的婚宴。」
彩蝶微微頷首:「很好。讓來人帶句話,叮囑我們派過去的那名蠱師一定要上心,必須確保那稅官的公子洞房之時,那姑娘還處於中蠱的狀態。」
「是。」
待這名蠱師退下后,蘇望亭不解的問道:「這什麼狀況?既是參加喜宴,為何又要確保什麼姑娘處於中蠱狀態?」
彩蝶輕笑了兩聲,擺手道:「不是什麼大事。那日你剛離開寨子動身去往黑澤,便有一名從未見過的女子上門來鬧,非逼得我們派人也帶她去黑澤。喝,還別提,那姑娘身手還真是犀利,十來個人近不了她的身。於是我們便放蠱將她毒倒了。」
接過屬下遞來的花茶喝了兩口,彩蝶接著說道:「剛將她放倒,正碰著官府的稅官前來收稅,竟一眼看中了那姑娘的美貌,直說想帶回去給他那個傻兒子成親。」
蘇望亭聞言冷汗涔涔:「這…就這麼隨便把人家姑娘往火坑裡推?」
彩蝶捂嘴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們夜流國的風俗向來如此,只要是自己靠本事擄來的姑娘,便可光明正大的成親。所以我們夜流國未出閣的女子極少在外走動,為的就怕被別人擄去。」
頓了頓,彩蝶又尷尬的說道:「哎,除了錢多多那個沒心沒肺的傻孩子,為了湊錢去九州,整日的在外頭亂跑,也不怕被人擄了去。」
蘇望亭是大開眼界,連連咂嘴道:「未想到貴國的風俗如此的彪悍,娶媳婦竟然靠的是搶。那…你口中的稅官又是何人?你們這堂堂六彩門竟然如此聽他的話,說要那個姑娘便立即給了他,並且還殷勤的派了蠱師一路跟隨?」
彩蝶回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們六彩門占著這麼大的地盤,包括黑澤,都是得按年交稅的。雖不多,但也是對王權的一種尊重。若是怠慢了稅官,他在國君面前參上一本,說我們六彩門不將王權放在眼裡,只怕官府會立即取消我們六彩門的宗門屬地所有權。所以說面對這稅官,我們如何敢不小心?」
蘇望亭聞言聳了聳肩:「原來如此。原來是仗勢欺人的玩意,還真不敢隨便得罪這種小人。」
「哦對了,說來也奇怪,那姑娘的隨身兵器竟與你的很相似。」
蘇望亭聞言一怔:「與我的很相似??也是窄鞘長刀?」
彩蝶點頭。
「這如何可能?我這種長刀在九州都難得一見,更別提你們夜流國了。」
彩蝶翻了個白眼:「誰騙你呢。你自己看了就知。」
隨即彩蝶命人將長刀送了來。
可蘇望亭一見這長刀,立即懵了。
這柄長刀他認得!!
而且很熟!!
此刀,是白葵的隨身長刀!!
蘇望亭猛的抬頭瞪著彩蝶:「那個姑娘,被送往了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