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談何故人
說話間,蘇望亭對阮玉龍使了個眼色,微微擺頭。
阮玉龍望著那隻緩緩扶上刀柄的手,瞬間便明白了過來,蘇望亭這是讓自己躲開,而他,準備再次出刀!
阮玉龍輕道了聲「小心」后,緩步退至石屏的後頭,偷過鏤空的雕花注視著那二十餘名持劍的男子。
「你是六彩門的蠱師么?」
一道女人的聲音突然傳來!
蘇望亭聞聲一怔,順著聲音望去,只見那架寬大的石梯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女子。
但也只能從其聲音和衣著分辨出是名女子。
只因其戴著一副白玉面具,不見真容,而頭上以及頸間也是被層層白紗包裹。
突然只聽一片「嘩啦啦」聲響起,這二十餘名醜陋的男子齊齊單膝跪地,其中一名男子抱拳朗聲道:「屬下該死,有外人闖入竟未察覺!」
那女子並未回應,只是伸手輕擺了擺,示意他們不要出聲打擾。
似乎她在等待著蘇望亭的回應。
蘇望亭仰望著那名女子,淡淡道:「你,便是季無常和丁白露的女兒,丁亦玉?」
那名女子微微頷首:「你見過我的爹娘?你是九州人?」
蘇望亭嗤笑了一聲,點頭:「不只見過,還……」
「還什麼?」
蘇望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那般壞笑著垂下了頭:「呵呵,沒什麼。」
「那你前來,所為何事?」
蘇望亭伸出了一根指頭:「兩件事。第一,我要你爹從聶雲飛那裡奪來的天機九章白玉片,三枚白玉片。」
丁亦玉點了點頭:「你很坦白。不過你竟能知道我爹將白玉片交給了我之事,這的確是十分的出乎我的意料。那,第二件事呢?」
蘇望亭伸出第二根手指,沉聲道:「將黑澤,還給六彩門。你們最好自行離去,否則,我必定將你們殺絕!」
此話說完,丁亦玉並未立即有話。
那副面具的後頭,不知在作何表情。
片刻后,一聲輕嘆聲自面具後頭傳來,丁亦玉開口淡淡道:「能只身前來說出這番狠話,你必定不是虛張聲勢之人。你的身手,定是不俗。」
蘇望亭冷笑道:「那你最好莫要試。」
「可你的這兩個要求,請恕我一個也不能答應。」
蘇望亭有些意外她說話的客氣。
「你不能答應的理由是?」於是他也客氣的問話。
一聲輕笑自面具後頭傳來,丁亦玉也伸出了一根手指:「這第一,這三枚天機九章白玉片我必定是要留給我郎君的。」
「哦?你自己不想修鍊《人經》?」
丁亦玉搖頭:「我先天經脈殘缺,身子虛弱。別說無法修鍊任何內功,只要能活著,便已是大幸。」
這番話倒是在蘇望亭的意料之中。
季無常和丁白露本就因淬毒於自身而導致周身經脈異常,從而無法修鍊《人經》;那他們以毒體生下的女兒又能好到哪裡去?
必定是有一堆先天的缺陷。
「那第二呢?」蘇望亭問道。
丁亦玉輕咳了幾聲,捂著胸口道:「當年奪下這片黑澤的,是我的爹娘。連同那片花田,也是我爹娘留給我的。身為人子,怎可將父母留下之物隨意拱手讓出?」
蘇望亭連連點頭:「你說的,的確有些道理。」
「所以你提的這兩點要求,我不能答應。請就此離去吧,你殺我屬下之事,算了。」
蘇望亭連連拱手道:「喲,多謝多謝,殺了你的人竟不追究,你可真是好說話。」
頓了頓,蘇望亭抬頭呲牙一笑:「可那三枚白玉片,我必定要拿!這黑澤,也是要幫六彩門奪回!」
「哎。」丁亦玉在石階上坐了下來,如天真的少女一般用雙手托起了腮,「看來,不能善了了?」
蘇望亭盯著那張冰冷的面具,搖頭:「似乎不能。」
「其實,我很不喜歡看見廝殺的場面,甚至有些怕。但你上門來搶奪我爹娘留給我的東西,我也別無他法。」
蘇望亭微微頷首,呆望著那張面具片刻后,搖頭道:「可以聽得出,你是個只想遠離世間紛擾、安靜避世度日的姑娘。可遺憾的是,你爹娘給你留下的後患,太多。若你不放手,很難獨善其身。」
丁亦玉點頭:「我明白。看來今日,我不得不面對一場廝殺。」
「看來是。」
丁亦玉再次咳了幾聲,面具後頭傳來明顯喘粗氣的聲音。似乎她的身體,真的不怎麼好。
「咳…咳咳。動手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白玉片么?若我第一眼的直覺沒錯的話,你應該不是貪圖奇經之人。」
蘇望亭聞言有些意外。
倒不因為是她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對《太初混元真經》毫無想法。
而是她面對闖入的自己,不但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甚至,還給人一些柔弱善良的感覺。
這哪裡像她那暴戾殘忍的爹娘?
似乎與他們完全沒有關係!
此時蘇望亭的心裡甚至在為她攤上了這種爹娘而感到惋惜,更令他惋惜的是,性格脾氣如此好的女子,竟沒能配得上一副健康的身體和一張正常的面容。
「不便告知么?」丁亦玉再次問道。
蘇望亭這才回過神來,沉聲道:「我要白玉片的理由與你一樣,都是為了自己的心上人。」
「呵呵,這個理由,的確足夠讓你來以身犯險。」
聽見這聲溫柔的「呵呵」,蘇望亭心下竟突然一軟,苦笑道:「丁姑娘,你能再重新考慮一次么?我…實在是不想對你下手。」
丁亦玉緩緩站起了身,竟遙遙對著蘇望亭盈盈一拜,柔聲道:「多謝你的好意。可你前來的目的是為奪取我爹娘和我郎君的東西,我…實是不能答應。」
頓了頓,丁亦玉又說道:「我也想請求你重新再考慮一次,能否自行離開?請恕我直言,你的身手我感覺必定是不弱的,而且又生了這麼一副極好看的面容。我…實是不忍看見你這般的人才,倒在血泊之中。」
蘇望亭再次苦笑著搖了搖頭,抱拳道:「那我也…多謝你的好意。」
話畢,蘇望亭緩緩轉身,面朝那二十餘名醜陋的男子招了招手。
「來!」
二十餘名醜陋男子齊齊望向立於石梯之上的丁亦玉。
只聽那副白玉面具之後傳來一聲長嘆,丁亦玉撇過了頭去,微微點頭。
「屬下遵命!!」二十餘道喝聲齊齊傳來。
「叮!」
很快,第一道兵器碰撞之聲傳來!
丁亦玉雙手緊握,未敢轉頭看大廳內廝殺的場面,那張面具仍是撇向一旁,似乎只是在盯著身旁的石壁。
每一道兵器碰撞之聲傳來,她便會不自覺的渾身顫抖一下。
如此幾次過後,面具後頭的喘息聲越來越重。
看來她所言不虛,的確只是個害怕殺戮的普通女子。
甚至是比一般人還要柔弱的女子。
漸漸地,傳來不再只是兵器碰撞的叮噹之聲,還有一聲聲的慘叫。
丁亦玉渾身顫抖的越來越劇烈,最後索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蜷縮在石梯的一角,瑟瑟發抖。
勁風陣陣,燭火搖弋。
燭光下四處急掠的身影不時投射於石梯之上,來回急竄的陰影不時自那張冰冷的白玉之上拂過。
面具後頭的丁亦玉,緊閉雙眼。
那縮於石梯之上的身影,宛若一個誤闖入戰場的孩童。
驚慌,且不知所措。
也不知過了多久,叮噹作響的碰撞之聲不再傳來,慘叫聲,也並未響起。
丁亦玉猶豫著放下了捂著耳朵的雙手,猶豫著轉過身去,俯望向大廳。
「啊!」
這一望,面具後頭立即傳來一聲尖叫。
血,在那潔白的漢白玉地面之上,顯得尤為的鮮艷。
紅的刺眼。
諾大的石廳內,橫七豎八的躺著一具具血淋淋的屍體。
大多,都殘缺不全。
每一具屍體之下,都是一灘鮮紅。而這一灘灘鮮紅仍在擴大、仍在流淌,很快便連成了一大片。
而這片鮮紅之中,立著一名手執黑刀的男子。
男子那白皙的臉上,已不再白皙。
幾乎已全被染紅。
就連他的發梢,都有鮮紅在滴落。
丁亦玉雙手緊扶石梯的扶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良久,自那面具后才發出一絲哆嗦的聲音。
「未…未料到,看似文弱的你,竟是一名能招來腥風血雨的男子……」
蘇望亭甩了甩刀上的血,仰面嘆道:「對。我只是個殺孽深重的人。」
話畢,那張濺滿了鮮紅的臉,緩緩望向石梯。
「丁姑娘,你已可留下白玉片,離開黑澤了。我,不殺女人;尤其是柔弱的女人。」
說著蘇望亭一步步走向石梯。
可當他準備踏上第一步台階之時,卻仰面愣住了。
自丁亦玉的身後,緩緩走下一名披頭散髮的男子,幾乎將面容完全遮蓋。
只見此男子下至丁亦玉的身旁站定,一道凌厲的目光自發隙間射向石梯之下的蘇望亭。
「你,不是說過對天機九章毫無興趣的么?」
蘇望亭聞言一怔,皺眉道:「你…認得我?」
「認得。」
蘇望亭絲毫不懼,一步步踏上台階:「未請教?」
只聽那男子冷哼一聲,淡淡道:「不愧是玉面妖刀,殺人如同斬瓜切菜,下手還是那麼的利索、那麼的決絕。」
蘇望亭倒吸了口氣,試探道:「我們…見過幾次?」
「很多次。」
「哦?那我們,很熟?是故人?」
男子冷笑一聲,擺頭:「我們雖見過多次,但並不是朋友,又談何故人?」
蘇望亭仰面緊盯著那名男子,不急不緩的一步步而上:「我勸你別再故作玄虛。今日我已殺了足夠多的惡人,不在乎多你一個。」
「我的確不是你的對手,但也不是惡人。至少,暫時不是。」
蘇望亭眉頭一挑:「哦?你是說暫時不是我的對手,還是說暫時未變成惡人?」
「都是。」
話畢,只見那男子抬手撩開了遮住面龐的長發。
「噫!!!」
蘇望亭驚叫一聲,踉蹌著連連後退,險些摔下石梯。
那男子的嘴角輕揚:「不認得我了么?」
「你……」
蘇望亭雙目瞪圓,滿面震驚。
「不…不可能!!」
那男子冷笑道:「沒想到,我居然能讓玉面妖刀露出這副驚慌之態。哼,我誠惶誠恐。」
「你是……」
蘇望亭猛的抬手指向那男子,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著。
「聶雲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