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差池

第十五章 差池

沈夫人已到文府,文夫人遣彩桃來是喚文姝回家商量對策。

為了避免驚擾整個鐘家,文姝沒有讓鍾岄跟著,只說了讓她寬心,便匆匆辭行回永安去了。

兩人沒有將沈沨的消息放出,整個鐘家依然沉浸在嫁女的喜悅中。知道實情的鐘岄倒顯得與家中的歡喜格格不入。

午飯未用幾口,鍾岄便向岳錦詩並鍾二夫人請安告退,回了自己房中,獨自坐在桃花樹下的藤椅上,一坐便是一下午。

「岄姐姐,岄姐姐。」一個熟悉的男聲輕輕喚起了鍾岄。

自己睡著了?鍾岄揉了揉眼睛,竟看到了沈沨,心中不由一喜:「你回來了,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要做駙馬嗎?」

沈沨還是那般朗月清風,謙和笑道:「正是如此,特來問岄姐姐可願與公主和睦相處?」

鍾岄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皇命不可違,岄姐姐還不明白嗎?」沈沨彷彿變了嘴臉,伸出雙手抓住鍾岄的肩,「岄姐姐以為我會為了你我的婚約,置整個沈家於不顧嗎?」

鍾岄被問得啞口無言,心中泛起一陣心酸,晌久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嫁於你為妾?」

沈沨笑而不語,熟悉的模樣竟讓鍾岄感到極其陌生。

鍾岄的心驟然一痛,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豆大的汗水連帶著淚珠一顆一顆落了下來。

「姑娘?姑娘!」常歡拍了拍滿頭大汗的鐘岄,「您怎麼出了這麼多的汗?」

「沈沨,沈沨!」鍾岄緊閉著雙眸,雙手捂著胸口,猛然醒來,大口喘著粗氣:原來是夢,不知是正值盛夏還是惡夢的緣故,衣衫早已濕透了。

「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讓夢給魘著了?」常歡拿著帕子小心幫鍾岄擦著眼淚。

「有王都的消息了嗎?」鍾岄心中一陣悲涼。

「還沒。」常歡垂下了頭。

家裡該準備好的都已收拾妥當,就差沈沨上門敲定婚期,如今他被扣在王都當駙馬,婚事恐怕是不成了。沈沨悔婚,亦或貶妻為妾,自己若不答應,八成又要嫁到瞿家。

鍾岄如今的抉擇是嫁給沈沨做妾還是嫁到瞿家做正室。可兩個選擇都不是她所願。

她無奈搖搖頭,緩了口氣對常歡道:「你去屋裡把筆墨備出來,我要寫封信。」

「是。」

鍾岄洗了把臉,坐到案前提起筆,行雲流水般一口氣洋洋洒洒寫了三頁紙。

她寫的是一封絕離書。

若要她為了沈沨,自請貶妻成妾,給公主伏小做低,她做不到。

她自認為與沈沨交情深不到那個地步,也以為沈沨與自己定親多半是為了文家的緣故。

但自己喜歡沈沨嗎?自己不知道:說喜歡,兩人相識著實不久;可若不喜歡,案上被淚水洇濕的紙張又算什麼呢?

既然不能兩相好,那邊相離以求兩相安吧。

鍾岄也不是什麼糾結性子,把信寄出后便不願再囿於這沒有頭緒的事上。

於是消沉兩日後,她便換上褐衣布衫,到城郊照看自家莊稼去了。

好歹也是鍾家的小姐,農活自然輪不到她做,她只負責督工。

巡完自家東郊一百五十畝良田后,鍾岄坐在田間涼棚中乘涼。

「二姑娘用些西瓜吧。」一位相貌樸實,看起來年愈五十的男人提著一個西瓜上前,正是負責管理鍾家田耕長工的管事,鍾仁。

「多謝仁叔。」鍾岄抿唇一笑。

忽然見到鍾仁的腿一瘸一拐的樣子,連忙問道:「仁叔的腿怎麼了?」

鍾仁切開西瓜,將籽最少的一瓣小心遞給鍾岄,訕訕笑道:「多謝二姑娘關心,老奴前些日子巡城西的那片地時摔了一跤,並不打緊的。」

「那當好好靜養才是。」鍾岄擔心道,「莫非大伯母不允?督工辛苦,如此更不容易好了。我這便去求大伯母。」

「不不不,不關大夫人的事。」鍾仁連忙解釋,「只是那些長工,一沒人看管便耍滑偷懶,沒有老奴在不行的。」

「如此偷工耍滑想必也不是個例吧?」鍾岄遞給常歡一瓣,又遞了一瓣給鍾仁。

鍾仁點了點頭:「地不是自己家的,收效也非短時可見,所以每畝例銀不變,出工便也懶散起來。」

「且督工招工也不能過多,像老奴是鍾家旁支族人,自以為有些忠心。但外招的督工魚龍混雜,稍不留意便容易與長工勾結,私謀主家的金銀。」

鍾岄沉默,心裡卻開始盤算起來。

第二日,鍾岄派常歡來給鍾仁傳話,要他在三日內將鍾家二房名下六百多畝田產所有長工召集到一起,就算所在遙遠,也要派管事來。

鍾仁不明就裡,但鍾岄打小便管著一些莊戶上的事,還是照做了。

他辦事勤勉,在三日內將人召到一起,大約有兩百多人。

鍾岄出錢,將人安置在城郊的一個小客棧里。

剛開始,鍾岄將他們晾了兩天。第三日,她豪氣地包下了整個客棧,把眾人召集到客棧大廳議事。

鍾仁將鍾岄迎入上座,向她一一介紹來人。

佃戶們只當是主家小姐一時興起,陪笑著向鍾岄行禮。

有些圓滑的婆子天花亂墜般誇起了鍾岄的相貌和身段,還說了一些鍾岄自己壓根不記得也無關對錯的往事。

「好了。」鍾岄正色,揮了揮手,「把你們叫過來,不光為了讓你們給我請安的。」

「而是我從文家回來的這兩天,發現有人偷奸耍滑,想必這也不是個例,特地叫你們過來問事。」

眾人一聽,含冤者無數,更有說急了向鍾岄磕頭表忠心的。

「大家不必惺惺作態。」鍾岄勾起了一個淺笑,止住了眾人的舉動。

「過去的我已不打算追究。只是現下有個解決辦法,不知諸位可願聽我一言?」

眾人面面相覷,垂首應聲。

「以後鍾家二房長工工錢每畝地減上兩成。」

鍾岄話音剛落,眾人又開始哭天喊地,喊著家中妻兒老小無所養,更有些婆子倒地撒潑,唾沫星子恨不得將鍾岄淹死。

就連鍾仁也有些為難地勸著:「二姑娘此舉或有些不妥。」

鍾岄鎮定自若看著逢場作戲的眾人:「我話還沒說完,各位叔叔嬸子急什麼?我能讓各位一心為了鍾家的叔叔嬸子吃虧嗎?」

她的語氣凌厲,話一出,眾人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

「鍾家二房靠著這六百畝地過活,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這兩年天旱收成不好,但鍾家從未少過你們一分月錢。」

眾人沒有說話。

鍾岄順了順氣:「鍾岄不才,回去絞盡腦汁想到了一個法子。」

「知各位貧苦,只能為鍾家長工,比不上那些佃戶。鍾岄想著,把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體己錢拿出來,借給各位租種土地,日後可掙得屬於自己的一份糧,也不至於偷懶,壞我鍾家的收成。」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沒了聲音。

「不過話雖如此,但各位只能租種我鍾家的田地,與佃戶一樣按時按例交糧。且借給各位的錢財,各位得按年息二分的利息還我。」

「各位叔叔嬸子出去打聽便可知曉,外面借債半年便是四分,鍾岄是實心實意幫助各位的。」

鍾岄給常歡使了一個眼色,常歡會意,拿出了一沓紙。

「租借立契兩份,我留一份,你們留一份,童叟無欺。」

由長工轉為佃戶的機會擺在眼前,不免有人心動。

眾人猶豫起來,一來是覺得這樣的日子有了盼頭,二來卻開始擔心日後得捨去閑散日子,開始顧慮年收。

鍾仁一見,連忙站出來,招呼自己的大兒子:「老大,主家姑娘都這麼幫我們了,還不過來簽上。」

到底算是鍾家宗族,鍾仁在長工里不算難過,鍾仁大兒遲疑片刻便上前簽了契約。

有人起頭,一些心癢的人也連忙上前,操著一口外鄉口音:「俺想娶媳婦,俺還想俺娃以後可以上學堂出人頭地!」

鍾家有私塾學堂,但要交束脩,以長工月銀尚且不知要攢多少年。

一聽到孩子,更多的人咬牙上前,同鍾岄簽契。

鍾岄此舉前無古人,一時在武定城揚了名,被退婚的傳聞也漸漸被掩蓋遺忘了。

此事當然也理所當然地傳到了鍾家。

「你這孩子,」鍾二夫人聽說鍾岄作為,一時氣急,「怎可借錢給長工租地?他們長年憊懶,大多孑然一身,連見官都不怕,若欠錢不還,你拿他們怎麼辦?」

「長工到底不是為自己幹活,偷奸耍滑,百畝良田怎會有好收成?」鍾岄不以為然,吹了吹面前的湯,喝了一口。

「可你爹已經打算過了這個月再出去招些督工,哪用得著你個待嫁女操心?」鍾二夫人向來跟大房看齊,想讓鍾岄成為鍾嶠那樣的淑女,本來就不願鍾岄總是往田裡跑,自己為人又有些因循守舊,這次鍾岄改了規矩,是徹底惹怒了她。

鍾岄聞言冷哼一聲,放下碗筷起了身:「反正我話已經放出去了,你和我爹要是想把錢要回來,再讓他們變回長工,恐怕難咯。」

鍾二夫人看著鍾岄的背影無可奈何。

鍾岄的舉措也傳到了大房岳錦詩的耳朵里。

「岄姐兒的法子,倒是有趣。」岳錦詩看賬簿的手一滯,輕輕笑道,「不過還是稚嫩,有些考慮不到的地方。」

說罷,岳錦詩招呼嬋娟上前,附耳幾句。

嬋娟會意,退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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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兩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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