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見不得人的勾當
令影去大獄巡查完畢便來同我商榷前幾日剛送來的兩隻鬼魂之事。彼時我與他正巧路過諦聽寢殿門口,又恰好聽見了裡面的談笑風生,便好奇偷偷去看了兩眼。一見諦聽與雲清在一處下棋,我還差些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令影抱胸立在我身後,無奈道:「昨日開始,便是這副模樣了,諦聽大人他,似乎與雲清公子,相處得還不錯。」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不敢置信:「若說雲清大人不記小人過,願意原諒諦聽,與他做朋友,倒是有兩分可能。這諦聽前幾日還逼著本君將雲清給趕出九泉,今日便與雲清品茶論棋起來,本君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莫不是他倆背著本君,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了吧?」
令影贊同道:「有道理,屬下也是這樣猜測的。以諦聽大人的為人,屬下著實想不到,他會忽然頓悟,放下成見與雲清公子做朋友。」
我探頭又朝著殿內瞧了兩眼,回身同令影道:「這樣,你私底下偷偷去查一查,這兩日諦聽與雲清都做什麼了,事無巨細,你都一一查一遍,千萬別放過什麼蛛絲馬跡。」
令影嘴角的笑色頓時僵了,急忙追上我的步伐,「啊」了一聲委屈道:「還要色誘九慶殿的宮娥啊!」
晚些時辰鬼族的幾位上君前來九泉衙門送奏摺,順便與我稟報了鬼族最近的動靜,我在正殿聽他幾人在耳畔碎碎念。我手下這四名上君,個個都是有德有才的鬼仙,可就愛有事沒事拌拌嘴,每每來九泉衙門同我商議族中事物,都難免要吵上一頓。我不是什麼不通情達理的君上,久而久之,便就任由他們去了。
「子夜少君犯下了滔天大錯,理應該收押關在地獄里,多折磨兩三年!」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子夜少君也是無意的,誰能想到那名惡鬼頑固不靈,竟上了凡人的身,子夜上君是為了擒拿惡鬼,才誤殺了那名凡人。更何況,那凡人的陽壽,也只剩下了半年,右引上君你何必要斤斤計較呢。」
「雖說他是為了秉公辦案才誤殺了凡人,可當年天冥兩界重修於好時,冥王殿下可是親口說過,冥界鬼仙亦需遵守天帝陛下定下的天規。天規中早便言明,神仙不可用仙法傷凡人性命,如有犯此天規,是要重罰的。」
「閻君大人將此案交由鬼君大人處置,想來鬼君大人早便有了解決之法,三位大人又何須在此爭辯……」
大殿內僅有我與他們五人,彼時這一幹上君喋喋不休,爭吵個沒完,我也甚是無奈,只好趁著他們沒有將目標轉移到我身上時,多喝上兩口茶穩定一下情緒,免得等下被這四位前輩的口水沫子噴死。
令影從殿後繞了過來,見此情形亦是刻意放輕了動靜,悄悄來到我身畔,俯身靠近些同我稟報道:「當真如君上所想,屬下發現,昨日一早雲清公子,去見過諦聽大人,二人在九慶殿談了近一個時辰的話。」
「然後呢?」我悠然地握著茶盞,湊近唇邊,輕抿了一口。令影續道:「兩位大人說完話,就一起離開了九泉衙門,去了上面。」
「他們去上面做什麼?」我彷彿,想到了什麼……
令影尷尬地咳了聲,道:「屬下也覺得奇怪,所以就去輪迴殿問了沉鈺上君,才知道,兩位大人,昨日上去又將審判殿的孟飲少君給打了一頓。少君是在審判殿被打的,只是這一次結果有些出乎意料,整個審判殿無一人敢上前去替他家少君打架。不知雲清公子用了什麼法子,竟讓那群陰兵眼睜睜地看著諦聽大人將孟飲少君給打得鼻青眼腫。聽沉鈺上君說,那孟飲少君被打后不敢宣揚,整整在家中閉門修養了兩日,到現在,還下不來床。」
「噗……」
一口茶猛地噴了出來,殿下正口舌大戰著的四位上君被我這一舉動給驚住,爭吵聲戛然而止,紛紛昂起頭看我。我連忙輕咳了兩聲,恢復正色,吩咐道:「您幾位繼續,本君聽著呢。」
四位老人家恍恍惚惚,聞言后才安下心,繼續為了子夜少君的事情拌嘴。
我不失身份地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平靜地擦著嘴角茶漬,詫異地問他:「他們還真敢去做。不過,說來諦聽手裡也有一萬陰兵,審判殿的那些陰兵自然比不得黃泉的陰兵,不去救他家少君,許是害怕了。」
令影搖頭道:「回稟君上,雲清公子與諦聽大人此次前去,沒帶一兵一卒。」
我收回帕子,頓了一陣,道:「沒帶一兵一卒?」
隻身二人便闖了守衛森嚴的審判殿,諦聽在我這賴了幾萬年,他的家底我最清楚,他沒那闖審判殿的本事,也沒以一對千百的膽子,倒是雲清……
「令影,你可覺得雲清,有些奇怪?」
令影思忖片刻,斟酌道:「大人是覺得,雲清神君來九泉衙門,另有目的?」
我道:「倒也不是,只是看著他,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有時會讓我覺得他像一個人,可有時又不像。九泉之下這個地方,不是個好去處,九重天的神仙,又怎會甘願留在這不見天日的九泉衙門呢?
四位上君在大殿爭吵了大半個時辰之後,總算是尋到了個合適的處置方法,便是將那名喚子夜的少君塞進九泉衙門,關上幾百年的禁閉再容他回鬼族,至於到了九泉衙門這裡,我再如何讓他度過這幾百年,便無須他們操心了。一來可以給閻君一個交代,二來,也免得四位上君為他一人的事情,吵出什麼仇什麼怨。
凡人性命無辜,而他亦不是有心,罰他在此處脫冠幽閉,是最好的處置法子。
令影送走四位上君后,我便孤身離開了大殿。九泉殿外,幾樹翠竹颯颯,玉石欄杆旁,幾盞紅燭抖動著火焰,我見四處無人,甚是清靜,便攬裙坐在了玉石台階之上。從地上拾起了一片被風吹落的竹葉,指腹在竹葉之上小心摩挲了一遍,將竹葉橫在唇邊,清脆縹緲之聲溢出九泉大殿。我閉上眼睛,努力搜索著腦中的回憶,依著記憶中的曲調小心吹著。
我曾有一名師尊,他在我修為散盡的時候,救下了我的性命,還教會了我吹竹葉。他待我,甚好,可我卻從未見過他的真實面目,因我在他身邊那兩年,他的臉上總是罩著一層面目,從不以真貌示人,而我那兩年多時也都在躺著,一個月能見他一面,已算幸運。
兩年後,他將我託付給閻君之後,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閻君說他雲遊四海去了,他也不曉得師尊何時才能回來。我做鬼君之後偷偷派人去查過,可,皆是沒有半點消息。他便像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在我的生活中。
他教我這首曲子時,我隱約能從他眼裡看到兩縷憂傷。他不大愛說話,卻總是喜歡摸我的腦袋,喃喃自語。他說,這曲子,只有傷心人吹著,才會曲意凄涼,婉轉悲切,分外好聽。
時隔多年,再吹起這支曲子,我心裡酸酸的。我也不曉得我如今還在為誰傷心,這麼多年了,我以為我早忘記了……
一陣裊裊笛音從身後飄來,吹的是一個調子,我驀然睜開眼,放下竹葉,轉身看他。白衣神君吹笛款款而來,漸行漸近,風聲颯颯,似在為他做伴。他在我身畔停下了步伐,笛音里,是我熟記於心的旋律。
「你怎麼,也會吹這隻曲子?」我啞著聲問他。笛聲戛然而止,他垂下握著笛子的那隻手,廣袖負在身後,笛子化作銀光散去:「我不會,只是方才聽見你吹,就記住了調子。」
風漸冷,吹起我覆在地面的墨色衣裙,我沉默,他便不介懷地在我身畔坐了下來,嘴角上揚,歪頭看我:「染染心中有事。」
我淡淡一笑,昂頭看著樹梢上那盞搖曳的燈籠:「沒,夜深人靜,總須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打發時間。」
他道:「所以便一人,來竹林吹曲子?」
我理了理自己被風吹凌亂的長袖,道:「這首曲子,是很久之前,我師尊教我的,隔了許多年,我原本還以為,我都忘記調子了。」
「在冥界,這幾萬年,你過得怎樣?」他低聲淺淺問我,這句話,為何像是在問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我看了他一會兒,低頭強顏歡笑,托腮道:「很好啊,我是鬼君,不是普通小仙,九泉衙門,我守著這裡,很舒坦。」
「九泉之下,陰冷昏暗,是冥府最深處。染染,你不覺得,這裡很冷嗎?」
我依舊托著腮看燈火,愜意回他道:「你覺得這裡冷?我卻覺得,在這裡,很安心,或許於我一個罪……」嘴角的笑僵住,我硬了硬嗓門,還好,沒有將後半段話說出來。我怎能忘記,他是個神仙。
他看我的目光越來越深邃,我囫圇地逃避開他的目光,換了個話題問他:「我聽說,你與諦聽,不帶一兵一卒,將孟飲給打了?」
他「嗯」了一聲道:「是打了。」
我抽了抽嘴角,「其實,他也沒……」
「你是我的恩人,替你報仇,理所應當。」
「我有點好奇,你是怎麼不動一兵一卒便收拾了他?」
他揚起眉頭,單手搭在膝上,靠近我些,道:「你好奇這個?我,只是借了你的虛名一用,說我是你身邊的人,那些陰兵,就自己不敢動了。」
「我的虛名?」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目光溫存,抬指拂過我鬢角碎發,動作親昵。我本能地往後躲了躲,他見狀,便含笑道:「相傳九泉衙門的白染鬼君公正無私,掌管整個冥界的刑罰之事,連十殿殿主都要忌憚白染鬼君,身為十殿之君,怎會身上沒有些污點?孟飲之前那些事情若被白染鬼君給查出來,那便不是被打一頓這樣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