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沒心沒肺,談何心疼
孟飲也貪過,這些我早有耳聞,只不過他也不算膽大,沒犯什麼大過錯,我之前,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過去了。只是可憐他,從頭到尾都被我蒙在鼓中,不知我便是白染。
我聽罷此話,不知是喜是憂,許是太過平靜,才會引得他目光黯然,臉色也深沉了許多,「染染是心疼了嗎?」
我搖頭,笑道:「人家還說,九泉衙門的鬼君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沒心沒肺,又談何心疼呢?」
甩甩袖子正準備起身,誰知身畔這人卻倏然拉住了我的手,往懷中一帶,我重心不穩地摔進他的懷中。不等我穩下神問他要做什麼,他便二話不說,垂首將唇印在了我的唇上……
他的唇,好涼……
我瞪大了眼睛,腦子裡一片空白,他的衣襟上,似有幾縷淺淺而又熟悉的月錦花香。我的一隻手還抵在他的胸前,明明要推開他是輕而易舉,可此時,愣是沒想起來。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臉頰上,一陣陰風吹過,吹的我整個人都顫了顫。我猛然回神,抬手用力推他,卻不想這一推用力太猛,將我自己給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他及時撈住了我的腰,許是怕我摔傷,便抱緊了我,同我一起滾下台階,大手遮在我的腦後,連滾了兩三圈才停下來……
「嗯……」我滾得有些頭暈,悶哼了一聲,停下來時,我正巧壓在了他的身上。一抬頭,眼前這張俊逸非凡的容顏,令我不由失了神,連此時還壓在他的身上都忘記了……
「誰,是誰在那裡?」千不該萬不該驚動了巡邏的女官,彼時約莫是我二人這動靜太大,才將她們引了過來。女官攜著一縱宮女風火趕來,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便見一道光灑了過來,緊接著便是女官臉色大變地顫抖道:「鬼,鬼君大人,屬下告退!」
消失得比兔子還快,我僵著一張臉皮,暗暗在心中默念了句,完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踉蹌地爬起身,他亦是整理了衣袍起身,面不改色。我看了他一眼,欲要出言呵斥,話至嘴邊,卻說不出來,只好壓沉聲道:「放肆……」
他倒沒半分畏懼,負手含笑,溫聲道:「染染,這是害羞了嗎?」
「你!」我昂頭看他,目光卻無意瞥至他腰間的深紅,「你的傷……」
「無事,方才不小心碰到了。」他柔聲打斷我,我心跳極快地轉過身,不再看他,努力穩住聲音中的顫抖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我尚有要事處理。」
言罷便大步倉皇而逃。
我方才究竟做了什麼,活了九萬年,這是第一次被男子給輕薄了。可依著我原本的性子,他輕薄我的下場,便是休想活著走出九泉衙門,我該惱他,甚是會勃然大怒,但這一次,都沒有。
雲清在九泉衙門這幾日我一直將九華殿讓給他居住,自己則是守在九泉大殿夜以繼日地看摺子。我總覺得,睡大殿這種事情,至少不是我一個女子該做的。而他的傷沒好,我也不好趕他離開……也許,我都忘記要他離開的事情了。
九泉大殿內的燭光漫若星辰,我翻看完幾份摺子后,便伏在案前不覺便睡著了。
渾渾噩噩間,似又回到了天界,滾滾雲煙,浩浩星海,滿地的月錦花開,我趴在他的桌前,看他與另一位熟悉又叫不上來名字的神仙下棋。
「今日怎不再下兩盤,這樣早帶你的小白染去開小灶,可是不仗義了些。」熟悉的神仙一本正經地晃著扇子,取笑道,「幾日不見,小白染又胖了一圈。」說著還伸手捏了捏我腮幫子上的肉。
他打掉那神仙的爪子,臉色陰霾道:「不許捏她,今日,是她的生辰,我應下她,帶她去吃糖醋魚。」
「她的生辰?」神仙匪夷所思地用扇子指著我。他冷掃了一眼神仙,打斷道:「本尊給她定的生辰。」
「原來如此。」神仙抬手一算,少頃后挑眉調侃道:「喲,三月十二,是個好日子,你老人家,用心良苦啊。」
百里月錦花纏綿溫柔,可畫面驟轉,無邊的黑暗,狂風獵獵,他親手廢我修為,將我貶下人間的場面歷歷在目。我卑微地扯著他的衣擺祈求他,可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他說要我去人間,自生自滅……
夢醒時,我身子一軟,碰落了兩份奏摺,燭光晃眼,我閉目拂掉額角汗水,扶額不語。
令影不知何時進了大殿,拾起我碰掉的奏摺,關懷道:「君上……屬下明日,再去找司葯仙子要些凝神香。」
這萬年以來我常常會在夢中驚醒,司葯仙子便給我配了幾味香料凝神。近來這百年,我終於擺脫了被噩夢折磨的日子,我以為不再犯了,誰知……
我扶額難受道:「勞煩你了,令影,你不必守著我,先回去休息吧。」
這個時辰還守在大殿外的,便只有他了。
令影見我無大礙之後便俯身禮道:「是。」
一夢驚醒,再無了困意,我便索性趁著夜色沉重,這等閑暇時光將案上的奏摺給一口氣看完。
最後一份奏摺看罷,聽著外面銅鐘敲了三聲,我昂頭瞥了眼殿外立了兩排的侍女,曉得天色不早了,便扶額在大殿中小憩了片刻。
誰知,我這一覺睡得似乎太過沉重,連雲清進了九泉殿都毫無察覺。昏昏沉沉之中,我只感覺到有道暖洋洋的風拂過臉頰,男人指腹攜著少許暖意,游弋在我的臉廓,我敏感地睜開眼睛,昂頭正對上他那雙溫情的眸,大手握住我的手腕,他道:「本神……君,算著你們冥界的時辰,如今該是卯時了,早膳已給你備好了,你去吃一些。」
他壓根沒有等我回復,便拉著我出了九泉正殿。守在殿外的兩排侍女約莫因著昨日的那幕誤會了什麼,見他拉著我出門,竟如出一轍地低頭後退,謙恭有禮。
我睡意還未完全消散,便被他帶回了九華殿,放眼滿桌子的珍饈美食,我也是一瞬被嚇得清醒過來。冥界向來推崇清湯寡水,就連閻君大人的冥殿都一日三餐吃著清一色的齋飯,偶爾開一次葷也屬難上加難。但九泉之上有個鬼市,上面的那些老東西想要動葷,隔三差五去一趟鬼市還是可以有的。不過我常居九泉之下,攏共也沒去過鬼市兩趟,便無須說,能見到這滿桌子的飯菜了……
「這是?」我輕輕囁嚅。他將筷子遞給了我,淡淡道:「你平日吃的那些,太素了。你身子不是很好,我便親自下廚給你準備了這些,裡面添了司葯給你備下的草藥,你不愛嘗苦,嘗一嘗這魚湯,能壓住草藥味。」
我執著筷子干發愣,魚湯,他又怎麼知道我不喜歡嘗苦味?
「你還會做葯膳?」我獃獃問道。
他拿起碗給我添了一碗送來,道:「以前看人做了幾次,就學會了。」魚湯放於我面前,他柔柔道,「嘗嘗合不合胃口。」
「看人做多了,自己就會了,你好聰明。對了,我倒是忘記了,你是從天上來的。」端起湯碗,我執著勺子攪了攪碗中滾燙的魚湯,撲面的湯香只染了淺淺的草藥香,不過無傷大雅。我羨慕且嫉妒地皺了皺鼻頭道:「你們天上的伙食,也忒好了些吧。」
一勺子魚湯還未得逞放入口中,忽有一畜生破門而入,倏然見這滿桌子好東西,立即掐腰大怒道:「好啊,老白你這個吃獨食的,大爺就說為何一早就有如此香的味道,原來是和雲清開小灶了。雲清你也不叫我,真是不仗義!」
我嗆了一口魚湯,悶咳了一聲,雲清抬手過來給我拍了拍背,順道遞了條帕子給我。我接過帕子擦了擦嘴角,無辜道:「我什麼時候和雲清開小灶了,我們……」
一句話沒說完,諦聽畜生那廂已經以疾風之速奔至桌前,正襟危坐,甚是臉皮厚地道了句:「來人啊,給大爺加雙筷子!」
我吸了口涼氣,轉而去看雲清的臉色,他的臉色,到沒有太大變化,只是風輕雲淡地給諦聽添了碗筷。不過他似乎料定了諦聽會過來蹭飯,一開始便準備好了三隻碗筷。
諦聽抬筷子便要朝那盆魚下手,可雲清卻是出手極快地用筷子擋住了諦聽的毒手,冷聲道:「這魚湯是特意給染染做的,裡面添了草藥。」
諦聽尷尬地抽了抽眼角,默默收回筷子,貧嘴道:「得得得,大爺我不和女人搶。不過瞧這滿桌子的菜,雲清你是何時去人間的,怎麼不叫上大爺我?」
我放下帕子,無奈道:「這些菜,是雲清自己做的,他沒去人間。」
「自己做的?」諦聽這時的反應,與我方才的模樣差不多,緩緩夾起一根青菜,噙著滿眼眶的淚水激動道,「老天爺終於賜給咱們九泉衙門一個新廚子了,大爺我終於不用再吃白開水了!」
我尷尬地咳了兩聲,默默喝著魚湯,「諦聽你能不能別丟咱們九泉衙門的臉……」
雲清平靜地給我夾了塊魚肉,道:「嘗嘗可好吃。」
我僵著脖子點了點頭,不自然地拾起筷子,夾起魚肉放入口中。魚肉入口,滾嫩清淡,一點也嘗不出草藥的滋味。我極少吃魚,平生更是第一次吃到這樣好吃的魚肉,頓時激動道:「原來,你手藝那麼好?」
他唇角上揚,續給我夾了兩塊放入碟子中,含著笑意道:「如此,染染是覺得好吃嗎?」
我想也沒想,便贊同地點頭:「嗯。」
他繼續循循善誘:「那,看在恩人如此喜歡這魚湯的份上,不如便讓雲清留下,時常做給恩人吃?」
套路……都是套路,我顫顫「啊」了聲,正不知要用什麼借口去敷衍他,倒不想諦聽那畜生搶先答道:「時常做?好啊,大爺允你留下了!」
諦聽這畜生,原本不是看雲清不順眼么,他倆如今,怎麼狼狽為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