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人,你的髮髻亂了
那神君昏睡了一夜,想來也醒了。我撂下手頭的奏摺,準備親自去看一看,若他蘇醒了,便命人將他送出九泉衙門。他是神仙,不該留在這裡。
推開殿門,寢殿中燃著的燭火已是只餘下半截,我輕著腳步進了後殿,掀開簾幔,放眼望去,床上卻是沒了那神仙的影子。
「是自己走了么,還挺快。」我放開簾幔,喃喃道。
回身準備離開,可哪成想一轉身便撞進了某人的胸膛上,嚇得我差些摔倒。他手快地環住我的腰,往懷中一帶,便撈住了我后傾的身子。
我又撞進了他的懷中,他的個頭正好比我高上半個頭,這般近的距離,我只能勉強昂頭看他。他的手依舊攬在我的腰上,若不是礙於他有傷,我倒是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他。
「放肆。」我壓低了聲音,對上他清澈的眸光呵斥道,「放開本君。」
他眉梢上揚,眼角攜著笑,無動於衷且更加放肆地抬起玉指,撩開我額角的碎發,指腹暖意在我臉上畫了個柔和的弧線,我緊了緊眉頭,他便湊近我幾分,目光和煦道:「恩人,你的髮髻亂了。」
對於他口中這恩人的稱呼,我不由渾身一震,抬手抵在他的胸膛,手忙腳亂地推開他,強裝穩重道:「你醒了,既然醒了,那便無須再留在九泉之下,我命人送你離開。」
抬步欲走,他伸手卻攥住了我的手腕,嘴角勾起弧度:「恩人救了在下一命,在下感激不盡,只是在下如今這傷,還沒恢復的透徹,就算恩人強行要在下離開,以在下如今的修為,也上不了黃泉,回不去人間,倒是有可能,舊傷複發,死在外面。」
說的,好像是有那麼點道理。我頓住腳步,良久才轉過身,目光落在他依舊泛著白的容顏上,道:「你是神仙,為何會來九泉之下?你可知私闖冥界乃是大罪,私闖九泉,更是罪無可赦。」
他鬆開了我的手,一襲白裳倜儻,風輕雲淡道:「在下奉命來人間捉拿為禍一方的窮奇獸,可惜,讓它給逃了。我被窮奇獸所傷,自知命不久矣,而能保命的,只有九泉之下的斷腸草。在下聽聞,九泉之下是白染鬼君的統轄之地,白染鬼君修為高深,不可得罪,想來求她賜斷腸草,乃是空想,所以在下便只好親自過來偷了。」
之前還說我並非草菅人命的凶神惡煞,如今又說不敢招惹我,我不大舒服地問他:「你來偷斷腸草?斷腸草身有劇毒,你若真偷了,說不準會害了自己。」
他淡淡道:「在下方進九泉衙門便被發現了,無意冒犯恩人。」他負手最近我兩步,眼眸里掠過一縷狡黠,「若早知白染鬼君便是恩人,在下倒也無須冒如此大的風險了,直接,躺在恩人面前便好。」
我被他逼得後退幾步,殿內燭火搖晃,我臉紅地別開他的眸光,惶然道:「你,本君救你,乃是看在你是天族神仙的份上,你不用喚我恩人……」
背後一涼,我頓時豎起了渾身的汗毛,完蛋了,撞在桌子上了,無路可退了。而他卻還沒停下腳下步伐,離我越走越近,我警惕地瞧著他,心內氣血亂串:「你……」
話未出口,他便伸出一隻手摁在了桌案上,我連忙將身子往後傾了甚多,他擋在我的眼前,一隻手又擋住了我的去路,這姿勢……頗為曖昧。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如……」他故意拉長話音,而我卻被他這句未說完的話嚇出滿頭冷汗,趕忙打斷道:「本君是冥界鬼君,無情無欲,便無須你以身相許了!」
他眼裡有一瞬的寵溺,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垂首淺淺一笑,低著清澈的聲音道:「以身相許?原來恩人你想的是這個……」
「我!」百口莫辯!
我嘴角狠狠抽了抽,乾笑了兩聲道:「既然你並非此意,那,那本君就放心了。」
近日我的腦袋一定是被諦聽給夾了,方才為何一時腦熱便想起了「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這幾個字……
他溫熱的氣息撲在我的臉頰,我很是難受地將臉再往旁邊躲一躲,他的聲音一字不漏地進入耳廓:「在下的意思是,恩人救了在下一命,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這救命之恩,在下若就這樣走了,豈非不仗義?所以在下,要留在恩人身邊,報答恩人的救命之恩。」
腿一軟,我差些摔了下去,幸好及時扶住了桌案,方免得在他面前出醜。我扯出個虛偽的笑,囫圇道:「本君,本君無須你報答,你也無須喚本君恩人,你我之間,誰也不欠誰的……」反而是我在九泉衙門收留了個男人,很容易讓那些人浮想翩翩……
他似並不打算放過我,伸手便又要來撫我的臉,嘴角笑意漸斂,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我看著他,怔了怔,趁著他這一失神,旋身便從他的懷中出來,長呼一口氣。
「咳,你身子還有傷,本君就不耽擱你養傷了,告辭。」我狼狽要逃,奈何未走幾步,令影的聲音忽然出現在門外:「大人,南方鬼族上君求見!」
本就在不安分的心此時更是虛得慌,一個恍然便一頭撞到了門上,「砰」的一聲,差些將我給撞暈了。身後那神君忍俊不禁,令影則是關切地在外問道:「君上?」
我捂住隱隱作痛的腦袋,裝模作樣地咳了聲,道:「無事,本君這就來。」
拂袖靈力推開門,我紅著臉倉皇而逃,他,有點可怕。
冥界有十方鬼君,但留在冥界任職的如今唯有五方,剩下那五方太過祥和。無戰亂之憂后鬼君們便偶爾出門遊玩,南方鬼君當年與我那一方鬼族交情甚好,多年之前南方鬼君去西天聽佛去了,這一走,倒是至現如今也沒回來,南方一族的事物也是交付於手底下幾位官大的上君處置。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鬼君這一走,那些囂張的猴子們便耐不住寂寞了,紛紛出門招惹是非。那位上君自稱南方鬼君座下南桑上君,他那糊塗兒子前幾日強搶民女,糟蹋人家虛弱女子被告到九泉衙門。
九泉衙門此處司冥界鬼案,除卻來衙門受折磨的惡鬼之外,便是各方鬼族的冤案大案了。強搶民女,原也不是什麼大罪,只不過那名女子被侮辱后,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出了鬼命倒還不算,他竟敢膽大包天,意欲用錢銀堵住女子家人之口未遂,竟然又出手殺了女子的哥哥。人家爹娘告到了本族鬼君的面前,當日我見到他時,他可是被長生鬼君一路給拎到九泉衙門的。本君思忖再三,就給他判了個輪迴,一世長壽,卻不得如意,最後落得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地步。
長生鬼君得了交代,揚長而去,而南桑上君得知此消息后便哭著在九泉衙門外等了兩三日,不得我召見,索性便丟摺子去閻君面前告我。不過聽說閻君非但沒有如他所願修理我,反而還命人將他驅逐出了冥殿,他在冥殿碰了一鼻子灰,也唯有再來求我了。
我平日里不見外人,本想繼續不見他,可惜我也經受不住他日日堵在我府外,便也只有開恩見他一面。
我以為他要在我九泉衙門大鬧一場,誰知,他此番過來,倒不像是鬧騰,反而像是在賄賂我……
「這是下君家傳至寶,南海東玉,如今天下僅存兩顆,一顆在九重天天帝的玄浮殿中,一顆便在下君手裡了。這顆珠子戴在身上可替生靈凝聚元神,下君聽說鬼君當年身子受損,元神也受了重傷,此物,下君便呈於鬼君大人,還望鬼君大人笑納。」
南桑上君弓著身子將玉珠送至我的案前,我扶額朝那錦盒半敞內的珠子看去,銀光熠熠,甚是刺眼。我閉眸躲過那陣刺目的光,抬手將錦盒重新蓋上,道:「此物珍貴,本君無功不受祿,上君還是收回吧。」
雖說往日我也收過不少上君的金元寶,可那些人畢竟是本族的上君,金元寶在冥界又受用,而出了冥界便派不上用場了,倒是談不上賄賂一詞。可這東玉,就不一樣了,太貴重了,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
上君面上添了少許青黑,躬身試圖再說些好話:「鬼君大人掌管九泉衙門以來,一直都是以公正無私揚名,這顆東珠,下君早便想呈送給大人了,多少也算得下君的一片心意,還望大人不要嫌棄。」
我悠然地理了理廣袖,道:「勞上君挂念,本君的身子早便恢復如初了,本君不喜歡明晃晃的東西,在此就多謝上君的好意了。不過上君的來意,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君就同上君明人不說暗話,上君之子,已入輪迴,人間數十載,也只不過是冥界的一瞥罷了,上君若強行更改天命,到時候不但貴公子有難,你也難逃干係,上君可要想清楚了。」
他頓了頓,許是被我此話點醒,愣在原地默不作聲。我起身從他身畔走過,道:「上君慢走,本君不送。」
離開大殿後,令影迎了上來道:「南桑上君還未離開。」
我道:「他想明白后便會甘心離開了。對了,你不是該在大獄么,怎麼回來的如此快?」
令影道:「屬下去看過一遍,見無異常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