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意外連連
一夜無夢。
第二天被叫醒時才方有雞鳴,周顯之便被瑤台按在了梳妝台上。原本她還是周顯之時,在東宮要起的更早,五更就要起來,有時候是要去宮裡給皇后太后請安,有時候是要服侍太子上朝,少有能好好歇息的時候。
但周顯月的身體畢竟太弱,縱然昨個下午休息了幾個鐘頭,這會兒還是覺得疲累,幾乎是眯著眼睛任瑤台梳妝,過了好半晌,髮髻喪服都扮好了,這才睜開眼來。
「小小姐,老爺請您去前院呢。」門口的嬤嬤是周斂的奶娘蘇氏,一張老臉笑的得體,微微一俯身為周顯之引路。
周顯之笑了笑,輕道了聲謝,之後再沒說些什麼,只是取了鳳簪,慢悠悠跟在她後面走。蘇氏是她是周顯之時還算親近的人,不過她畢竟效忠的是周斂,周顯之雖不會故意報復,也不會特意親近。
過了幾個月洞門到了前院,周斂和沈秋水正站在院里,院外是三輛馬車——三輛?周顯之不動聲色地眉頭一動,上前給二人請了安,扶著鬢邊玉蘭花的簪子輕聲詢問。「父親,母親,二姐姐已經進去了嗎?」
她知道周斂這人最守規矩,討厭人遲到,假裝無意的提問,實際上知道周顯容不會這麼早到,在周斂面前上個眼藥罷了。
果不其然,周斂皺了皺眉頭,卻又像想起來什麼一樣很快放鬆。「顯容還沒到,顯蘭在裡面,你也先進去坐著吧……不,先等一下,等一會兒你哥哥。」
周顯蘭也是庶出小姐,只不過和周顯月不是同一個姨娘,周顯月的姨娘上官氏早逝,是江南女子,而周顯蘭的姨娘劉氏出身京城,也是個官家小姐。
至於周斂口中的哥哥,則是周家唯一的少爺,周顯月的親生哥哥,周琅。只是在周顯之的記憶里,這個周琅與親妹妹不怎麼親近,倒是和她玩的不錯。
也有好久沒見了,聽說他如今中了狀元被封吏部侍郎,不知和那時意氣風發的少年可有變化?
「我來遲了。」
如清泉般冷冽的青年聲敲了周顯之一下,她驚詫地轉頭看向來人。面容雋秀,玉樹臨風,眉眼間依稀能看出她記憶里的痕迹,只是許久不見,活潑開朗的小傢伙,怎麼變成冷臉大冰塊了?
周斂對這唯一的兒子還算縱容,沒多說什麼,只是讓他和自家妹妹打聲招呼。
周琅看著胞妹的目光還算溫柔,他朝周顯之點了點頭,隨後就快步進了最後那輛馬車。
看起來他有些心事。周顯之對尷尬的二人福了福身,算是替哥哥道了個歉,帶著擔憂上了第二輛馬車。
「三姐姐。」周顯之與裡頭坐著的周顯蘭打了聲招呼,周顯蘭笑眯眯地點點頭,叫了聲小妹妹后親熱地攬住了周顯之的手。
「妹妹身體可好了些?」周顯蘭和周顯容一樣是明艷類型的長相,只是周顯容與周顯之一樣是雙桃花眼,而周顯蘭的杏眼則使她多了幾分可愛。
周顯之抿唇假作羞澀地笑了笑。「謝姐姐關心,只是有些體虛。」
馬車裡的香熏的很淡,是一種蘭花的香氣,周顯蘭顯然不是真的關心這個小妹妹,但她還是笑呵呵地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外頭傳來周顯容的聲音,才止了話頭,笑容變淡了些。
車簾被掀開,周顯容進來看見二人翻了個白眼,隨後端坐到中間,硬生生讓周顯蘭二人貼到了左右兩旁。
從前周顯之還在時,她從不敢這麼囂張。
周顯之乾脆不看她,閉上眼睛靠著馬車就是休息。還好周顯容一直傲慢,不屑於和庶出說話,不然她也很難壓抑住心裡的恨意。
相府離皇宮並沒有多遠,入了大宮門,馬車就不能進了,周顯容搶在最前下了馬車,就像和她們在一起空氣被污染了一樣的急,隨後才是周顯之和周顯蘭。
雖然周顯容是個張揚的主,也不敢在皇宮太過放肆,跟在周斂夫婦後面稍稍低頭走著。周顯之回到皇宮差點忘記自己如今是周顯月,打量起皇宮是否有變化,還是周顯蘭悄悄拉了拉周顯之的袖子她才反應過來,趕忙垂下眼睛。
太子妃與太孫的葬儀在東宮舉行,前頭領路的太監周顯之也是認得的,是陛下的貼身太監柳公公的小徒弟,姓方,具體的名字,卻是記不得了。
入了皇宮東方,這就是周顯之作為太子妃時最熟悉的地方,為表敬重,她以前每日都會從東宮一步步的走去皇后所在的鳳儀宮,還有太后居住的慈寧宮。
只是現在這她最熟悉的地方,也掛上了喪幡。
東宮,到了。
看著腳下熟悉的磚瓦,周顯之渾身輕顫,是憤怒、是憎恨的戰慄。她清楚記得自己在這裡的委曲求全,在這裡的痛苦不堪,在這裡死時的絕望。而她現在,還要去祭奠自己。
「周相……抱歉。」
是周顯之上輩子最熟悉的聲音,來自太子謝斜陽。
「太子殿下。」周斂對他的抱歉並沒有作出答覆,只是拱手一禮,一眾女眷也跪下行禮,只有周琅直挺挺的站著,冷冷的和周斂一起叫了一聲太子。
謝斜陽也沒有怪罪,周顯之偷偷抬眼,竟在謝斜陽眼中看出了真切的愁與哀。
不過周顯之不覺得他是因為愛自己才有這副表情,只是因為他覺得對不起自己罷了。
周斂與周琅隨謝斜陽走了,來領沈秋水她們的則是……華濃。
看著華濃變得憔悴而冷漠的臉,周顯之緊緊攥住袖中鳳簪,不忍且擔憂。她一直覺得華濃在自己死後肯定會很難受,但沒想到會讓她變成這副冷冰冰的模樣。哪怕是哀傷,周顯之也覺得比這副模樣要好。
入了太子妃居住的擷芳宮裡,裡面擺滿了喪幡與紙錢,原本周顯之種的花草也被白布覆蓋,或是更改成了白花。殿內的兩個棺槨極盡貴重,陪葬品更是華貴繁多,看得周顯之只能冷笑。
死後補償,對她和她的孩子一無所用。
皇帝謝疏和皇後燕北洲正坐在主殿,燕北洲一身藏青,純白的手絹正抵著眼角,手絹上沾了許多淚跡,謝疏攬著皇后安撫勸慰。
燕北洲對周顯之是真的很好,就像周顯之是她親生的孩子一樣,有些時候還會因為周顯之一再讓步而責問太子,她是個很好的婆婆,是個很好的母親。
而周顯之還是讓她傷心了。
太子妃葬儀,帝后都在實際上是超規模了的,歷朝歷代最多不過是皇後來主持葬儀。
眾女眷跪拜帝后,還未起身,太監掐著嗓子一句,太后駕到,眾人復拜。周顯之其實很意外,她對太後燕芙的印象便是一個端莊的婆婆,對她還算是溫柔,僅此而已。
周顯之不禁咋舌。即使作為太子妃的她確實有個好名聲,也著實沒想到自己的排面能如此之大。
不過,讓她更加詫異的事來了,只聽遠遠傳來一句。
「端親王駕到——」
端親王?是她想象中那個端親王?周顯之傻眼了。
雖然不可置信,但端親王只會有那一人。謝戎,字戎之,民間戲稱攝政王,先帝幼弟,當今陛下謝疏的小叔叔,但實際上比謝疏還要小上許多,今年不過二十有七,把控朝政,架空皇權,結黨營私,狂傲不羈,是個大奸臣大權臣。
她記得她當太子妃時沒招惹過這傢伙啊……
不過謝戎沒有進內院,只是在外院和其餘男子呆在一塊。看起來,他還挺守禮法?
周顯之原本波瀾起伏的心緒被連續兩個意外砸的有些懵,以至於喪儀開始時被嚇了一跳,不自主的縮了一下,還好無人發現。
她看不見棺槨裡面的屍體,自以為不會為自己那沒用的一輩子,和與不愛之人一起有的孩子難過,但喪樂一起,還是忍不住掉眼淚。
她還是委屈,委屈為什麼退讓得到的只是得寸進尺,委屈為什麼母親父親在她處於鬼門關時,還讓她的親妹妹與她的丈夫重燃舊情。
再如何理智,周顯之死的時候也只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也會害怕死亡,也會因為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而難過。
就像她還是太子妃時,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寢殿時一樣委屈,即便她不愛謝斜陽。
但是她現在是周顯月了,是已經發誓過要活的自在的人,只能再哭這最後一次。周顯之對自己說。
葬儀的時間在周顯之的發泄淚水中度過,她很快整理好心情,開始執行她今天前來的目的。
周顯之不信周顯容難得進宮一次,謝斜陽能忍住不去找她,如果兩人真的在她喪禮上私會,她周顯之就要成全他倆。
她會讓所有人都看見這一幕,讓所有人都知道周顯容不知廉恥,在姐姐喪期還勾搭姐夫。而謝斜陽在妻子喪禮私會小姑,雖暫且沒有證據斷他通姦之罪,也能讓謝斜陽名聲掃地。
果不其然,在沈秋水被傳喚,讓周顯容三人暫且呆在東宮花園裡時,周顯容則找了個耳環掉了的借口趁機溜走。
周顯之對這個妹妹是徹底失望了,她目光冷冷看著周顯容離開,知道她與謝斜陽私會絕不會離開花園太遠,也會遠離人群,心中確定了地點后,對周顯蘭說自己去悄悄為長姐燒些紙錢后便離開了花園。
讓她感到有些有趣的是,周顯蘭顯然知道周顯容去幹嘛了,也顯然知道她要去做什麼,還對她說了一句,小心被反咬一口。
不過,這些暫且都可以放一放。
循著記憶周顯之揣著做樣子的紙錢,來到了花園與太子妃寢殿旁耳房連接的小走廊,果然看見了周顯容和謝斜陽的身影。
兩人似乎在說些什麼,周顯容看起來有些生氣,謝斜陽無奈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將她抱到懷裡安慰。
毫不意外。畢竟就連周顯之都覺得,穿著喪服的周顯容與她明艷的長相反差頗大,比往常更多了幾分美貌。
周顯之繞了一段就連謝斜陽可能都不大清楚的小路來到耳房,習慣性的在門外對著華濃使道。「華濃,那兩個傢伙在花園到耳房的長廊上你儂我儂呢。」
「小姐?!」是小姐慣用的語氣!嘭的一聲華濃大力的打開門,卻看著面前與周顯之並不太相似的臉愣了愣。
周顯之這才反應過來如今自己是周顯月,尷尬地朝反應超大的華濃笑了笑。「呃……周顯之小姐救過我的命,我想幫她做點什麼。」
華濃打理好失態的表情,眯著眼睛看著她,神情莫測的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關門回屋。
果然還是太冒失了嗎……周顯之抿抿唇,嘆了口氣。看來只能自己冒險去把眾人引過來了。
就在周顯之準備動身之際,華濃又出來了,周顯之眼尖的看見華濃手裡的燭台。
「拿著這個蠟燭去把小姐……太子妃的寢殿點著,我去用火災的名頭把他們引過來。別把小姐的東西燒了。」華濃冷淡地把燃燒著的燭台塞給她。
「你願意幫我?」
「我只是在幫小姐,而且,你真的在為小姐哭,憑這一點,我信你一次。」
華濃素白的身影匆匆而去,周顯之沒能為這話而停留片刻,便匆匆趕去自己的寢宮,從窗戶悄悄翻進去,並將書房點著了好幾處,以便火燃的快些。
書房裡沒有她的東西,雖然沒什麼必要,但周顯之還是聽了華濃的話。
只因為這其實是個很冒險的事,帝后不知道從主殿通往她寢宮的路不是那一條,但謝斜陽絕對清楚,華濃這一幫,絕對會讓謝斜陽發現她是故意的。
華濃不可能不知道,但她還是這麼做了。
來不及對華濃感到抱歉,周顯之把簪子和紙錢都扔到火里,儘可能快的順著小路跑回花園,如果被其他人發現她離開花園,她很可能就會被當作縱火犯——雖然她真的是。
還好,當她回到花園時,只有周顯蘭一個人在。周顯之順了順氣,慢慢地走向周顯蘭,周顯蘭看著她笑了笑,開口問道。「小妹,我們二人一直在這裡追思長姐,你是不是累了?」
她這意思,是要幫她保守離開的秘密,周顯之相視一笑。「是有些疲倦,不過,可能是太過悲傷了吧。」
在二人心照不宣的對話過後,一個提著水桶的小太監找到了她們,將二人領到主殿,與前方隨華濃匆匆而行、擔心太子妃靈有所擾的皇后,一塊走向周顯容和謝斜陽所在的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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