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囚籠
「……父親。」
哪怕一貫沉默寡言的江晨在對方面前也不得不主動開口,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除了詩以外還有誰能讓他主動開口說話,顯然就是面前的『父親』了。
只不過,江晨面對這兩人會主動開口的原因截然不同。
一者是出於尊敬和發自內心的呼喚,而另一者卻是因為……
畏懼!
「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今天挺悠閑的嘛,睡的這麼早。」
看似隨意的從椅子上站起身,『父親』一步一步的向著江晨走來,臉上的惡鬼面具之下滿是和善的笑容。
咚……咚……咚……
沒有刻意去控制走路的腳步聲就像踩在江晨的胸口一般,兩人之間僅僅只是數米的間隔,短短几步路卻讓『父親』身上的氣勢節節攀升,比江晨還要矮了些許的身體卻好像雲端之上的巨龍俯視著螻蟻一般的江晨,沉重的壓力讓汗水浸濕了他的全身。
「你還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說話啊,不過沒關係,你睡的這麼早,肯定是對自己的進步有足夠的自信,我很期待看到你的成長,來,不用客氣,盡情的展露你的實力吧。」
『父親』向江晨勾了勾手指,嘴角露出一個似嘲諷又似戲謔的笑,江晨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嘶……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江晨目光逐漸銳利,只是還不等他動手,雙瞳已然縮的如同針尖一般大小。
剛才還在數米外的『父親』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幾乎與他臉貼臉的位置上。
「說了多少次,你這種一緊張就喜歡深呼吸的習慣非常致命,如果是敵人,你已經死了。」
近在咫尺的赤紅色瞳孔中看不出絲毫感情波動,江晨吸進身體的一口氣憋在胸腔,甚至不敢將其吐出,面對自己的『父親』,他卻有一種只要自己有絲毫動靜就會瞬間被殺死的錯覺!
不,他甚至無法確定,這真的只是錯覺嗎?
嘭!
腹部的劇痛讓江晨忍不住的張開口,剛才吸進肺里的空氣全部吐了出去,連帶著還有大口大口的鮮血,他的身體將窗戶撞的粉碎,身體無法遏制的飛出了窗外,重重的砸到了鄰居家的外牆上。
「弱,實在是太弱了,你怎麼能弱到這種程度的?」
『父親』在江晨耳邊發出了不解的聲音,甚至來不及從外牆上墜落,江晨本能的做出了反擊。
「呵,這一拳倒是有點意思,就是軟了點。」
條件反射般轟出的一拳被輕易接住,『父親』看似滿意的點了點頭,但是接住了江晨拳頭的五指卻猛一用力,伴隨著骨骼摩擦那尖銳難聽的聲音,江晨的拳頭幾乎扭曲成了一團,但他還來不及品嘗手上的疼痛,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便已然來臨。
膝擊,肘擊,拳擊,鞭腿……
江晨的抵抗沒能堅持太久就如同風暴中的扁舟般被淹沒其中,待到跌落地面時已然是遍體鱗傷。
「真是,弱啊。」
父親發自肺腑的感嘆了一句,然後在倒地的江晨面前蹲下。
「這麼弱小的你,怎麼敢這麼早睡的?是誰給你的勇氣?她嗎?」
順著父親的視線看去,站在門口的『母親』滿臉擔憂的看著江晨欲言又止。
『啊,看樣子今天的母親也沒能阻止父親呢。』
江晨忽然忍不住的有些想笑,只不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嘲笑的到底是誰。
什麼也不想去想,想也沒有用,
他的未來從出生的那個時候起就已經被決定好了。
身體上的疼痛還有對一切都近乎漠不關心的心態都讓江晨躺在地上放棄了掙扎,耳邊父親的嘲笑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並不是父親終於說夠了,而是江晨將一切都阻隔在外,此刻的他只剩下一具軀殼躺在這裡,心已經被他自己鎖死……
「不要恨你父親……不要恨你父親……」
大概是運氣不太好的緣故,待到江晨解開用來逃避一切的那把鎖時,耳邊傳來了熟悉的哭腔。
『父親』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了黑夜之中,只剩下軟弱無能的『母親』在自己身邊不斷用顫音重複著這句讓他無比厭惡的話。
甩開了『母親』想要攙扶的手,江晨用遍體鱗傷的身體蠕動著回到『家』里,現在支撐他的只有那片花海,只要回到那片花海,他就能遠離這個令人厭惡的『家』,還有將他束縛著的這個村子!
回到了床上,窗戶依然破碎,江晨卻完全無暇他顧,他現在只想睡覺,哪怕一秒鐘都不想在這個家多待!
在疼痛的折磨下,江晨入睡的有些艱難,他忍受了不知道多久的痛苦才終於緩緩入睡,睜開眼的那一刻,他第一時間看向了不遠處的姐姐然後從地上彈了起來。
他身體受到的傷勢並沒有帶進這片不知是夢境還是真實存在著的花海中。
「怎麼,又挨揍了?」
一身純白的詩坐在花叢中,白色長裙的裙擺鋪散在周圍,從高處俯瞰就好像一朵盛開的白花,而江晨卻無心欣賞,胸口好像積蓄著快要爆裂的情緒。
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詩傾訴,從小到大更是不知道多少次的想過自己與其活在那個該死的村子里,倒不如在這片花海中做一朵能夠陪在姐姐身邊的花更自在。
以姐姐對花的喜愛,他恐怕永遠也不會在這裡感受到痛苦。
心中的憋悶和壓抑再次被江晨鎮壓在了內心深處,他裝作平常的樣子對詩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然後一言不發的躺在了她的身邊。
直至清晨。
依舊是那種半夢半醒般的感覺,江晨的意識從清醒到混沌,待到睜開雙眼,已經是自己那個破碎了窗戶的房間。
看著天花板躺了片刻,江晨沉默的從床上起身,昨晚那足以導致普通人死亡的嚴重傷勢好似從未存在過一般,已經恢復完全,如若不是窗戶依舊破碎,甚至會讓人以為他昨晚遭受的毒打是不是一場夢。
一如既往的沉默著吃完了早餐,江晨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在上學的路上,雙眼有些空洞,顯然正在發獃,而這時,一個人忽然接近了他,而且伸出手向他的肩上襲來。
咻!
拳頭撕裂空氣的尖銳聲在這個村子的清晨響起,江晨的拳頭停在了一張美麗清純的臉龐前。
「我,我只是想和你打聲招呼……」
從小到大的同桌用委屈而忐忑的聲音說道。
「抱歉。」
這一聲抱歉並不是出自江晨之口,如果沒有必要的話他是從來不會主動說話的,說出抱歉的,是差點被他一拳轟爆了腦袋的同桌!
正是這兩個看似平平無奇的字眼讓江晨本就未曾平復的情緒走向失控。
「抱歉?」
江晨一反常態的視線變得有些尖銳,臉色更是咄咄逼人。
「你做錯了什麼就要向我道歉?」
抱歉這兩個字明明應該是由反應過激的他來說才對,而不應該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
他雖然沒有道歉的打算,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自己才是需要道歉的那一方!
「我……」
同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小巧的嘴唇反覆開闔了好幾次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最終千言萬語都化作了江晨此刻最不想聽到的那兩個字。
「抱歉……」
既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那就道歉吧。
江晨的同桌此刻就是這麼想的。
「一直都是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江晨的拳頭一揮,旁邊別家的院牆被直接轟塌,巨大的聲響讓附近的居民紛紛探出頭來,院牆歸屬的屋主人怒氣沖沖的推開房門,大張著嘴卻一個字也沒能說出。
他看到了垮塌院牆旁的江晨,臉上的怒意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只有眼睛里似乎還殘留著惱意。
「江晨?這是怎麼了?你兩吵架了嗎?年輕人有問題多溝通溝通,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你們……」
屋主人的話就像被扼在喉嚨里一樣忽然中斷,他從未在江晨臉上看到過如此冷冽的表情,以至於頓時充滿了慌亂和不知所措。
一如江晨的同桌那般。
「你們一直都是這樣!」
江晨的頭漸漸低了下去,他在一如既往的壓抑心中怒火。
不論是憤怒、悲傷、憂愁又或是其他,他一直以來都將自己所有的情緒全都壓抑在心底,不願表露分毫。
「不論我做錯了什麼,道歉的永遠都是你們!」
從小到大,江晨一直都生活在困惑里,有時候明明是他做錯了事,道歉的卻永遠都是別人,有時候明明能夠感覺得到村裡人的怒意,最終呈現在他面前的卻永遠都是溫柔的笑。
無止境無底線的寬容還有善意都讓他感覺自己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之中,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在臉上戴了一張虛假的面具,一張只有笑臉的面具。
這個村子就像一個囚籠,生活在這裡的人就像一根根無法掙脫的鎖鏈將他束縛。
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