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終局(上)
撤軍,這兩個字意味著呈延國即將分裂成兩股勢力。
一股是以皇甫淳、天都城為首的「王軍」;一股則是與赫連恆同氣連枝的氏族。無論自此戰役中損失了多少,只要能給皇甫淳時間,便是給他重新部署的機會,鹿死誰手也就有了二話。
目前的局面,無論怎麼看,都在告訴皇甫淳——半個時辰之內赫連軍就會從四面八方殺進天都宮,而皇甫淳手裡根本沒有那麼多兵馬能對抗。
赫連恆已經贏了,贏得還很漂亮。
唯一的變數,便是還掛在城樓上的宗錦。
皇甫淳倏地側過頭,看向被綁著的宗錦,忍不住笑出聲:「當真是大好的勝局都能為他放棄了?」
赫連恆沒有回話,他再度拔刀,對準了宗錦:「那你說的不對。」
「……什麼意思?」
「你為了你的男寵,連這樣好的局面都可以不要;可見他一個人,抵得過千軍萬馬。」皇甫淳說著,匕首一下子抵在了宗錦的肚子上,「條件輪不到你開,赫連恆;我還是那句話,你若即刻向我叩首,我就不殺他。」
「……」
「若想我放了他,你就自裁於此。」
「唔!!唔唔唔!!」
一直被掛著聽完了他們所有話的宗錦,突然間像發瘋了似的劇烈掙紮起來。那匕首原是壓在他腹部嚇唬他,被他這麼一鬧,刀尖立時摁進了他的肉里,惹得鮮紅的血往外流。
他大腿上才被扎了一刀,身上已是處處血污狼狽不堪,這下就變得更加嚇人了。
皇甫淳哪裡在乎宗錦受不受傷,他只盯著赫連恆,看對方的反應,一絲一毫也不願意錯過。
果不其然,赫連恆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好像隨時都會失了理智,直接朝城樓上動手似的。
赫連恆越是這樣,皇甫淳越知道,自己手裡的這個「把柄」,有多麼重要。
「赫連恆,我數十聲,你若是還……」「唔唔!呸!呸呸!!」誰知他話還沒說完,宗錦竟然把口中塞的白布給吐了出來,「赫連恆!!!宰了他!!!」
「宗錦!!……」
宗錦吼得實在大聲,吼得皇甫淳都不由地退了半步。
皇甫淳本就憋著火——他辛辛苦苦布了多年的局,好不容易走到今日這一步,赫連恆卻好像是什麼都已經算計到了般,見招拆招地讓他陷入敗局中。被宗錦這麼一吼,他頓時連捂嘴都嫌煩了,反手再是一刀,劃開了宗錦的小腿。
「啊啊啊——」
宗錦吼得撕心裂肺,脖頸上青筋暴起,臉上、身上一片漲紅。
但他仍然沒有閉嘴的意思,竟扯著他已經嘶啞的嗓子繼續吼:「他娘的!你還要看到什麼時候?!動手啊!!!再幫我一次!!你絕不會後悔!!動手啊……」
聽著宗錦的話,皇甫淳立刻看向城樓下的赫連恆,唯恐他突然動手。
任誰都會覺得,宗錦的話是在對赫連恆說的;其目的是想讓赫連恆不用顧及他的生死,直接和皇甫淳做個了斷。因而,皇甫淳乃至他身邊的親信,各個都繃緊了,謹慎至極地看著下方,唯恐赫連恆突然使出什麼招數來。
畢竟,兩處戰場均已失敗告破,赫連恆沒有任何出奇制勝的法寶,皇甫淳是不信的。
火藥?誰家沒有點火藥?光憑火藥就能決定戰爭的勝負?怎麼可能!
那肯定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能讓赫連家戰無不勝的東西。
「……動手……咳!咳咳!!咳咳……他娘的……」
宗錦還想再說些什麼,喉嚨卻已經經不起他這麼折騰,話才開頭他便猛烈地咳嗽了好一陣。
此時此刻,皇甫淳深知,不能再讓赫連恆多想。
一個男寵和萬里江山,孰重孰輕,誰都想得到。若是再讓這男寵多說些,赫連恆當真一不做二不休,他天都城裡的兵馬,又怎麼可能擋得下四面楚歌?
「赫連恆!」皇甫淳高喝著,將匕首扔掉,換而從身邊禁衛的腰間抽出一柄長刀,倏地對準了宗錦的喉嚨,「我數十下,你若不自裁,那便是他死!一!」
「皇甫!」
「二!」
赫連恆明顯地動搖了。
他人雖然沒動,馬卻不安地原地走了幾步。
見此情狀,皇甫淳更加大聲地念道:「三!」
「不!」赫連恆吼出聲,「皇甫淳,你敗局已定,再殺了他,我更不可能放過你!我赫連八萬兵馬即將湧入天都城,只要你放了他,你就可以保住你攝政王的名位……我赫連恆在此起誓,只要你放了他,以洺河為界,我赫連上上下下絕不會有人踏過洺河一步……」「四!」皇甫淳卻不為所動,「……五!」
「動手……」宗錦在城樓上氣若遊絲地喊著,好像已經無法思考,不知自己此時的聲音根本傳不到城樓之下,「快動手啊……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六!」
宗錦血流得太厲害,這才多久,竟然已經眼前發黑渾身冰冷。
可他仍然在說:「快動手……你若選錯了……你定會後悔終生……」
「七!」
「皇甫淳……」
「八!」
「快動手……」
「九!」皇甫淳數著,手中刀驀地一抖,刀刃便劃開了宗錦的皮膚,鮮血順著刀往下滴,顯眼極了,「赫連恆,你既然不從,那我就……」
「慢!」赫連恆厲聲道,「慢著!」
他剛說完,便拔出箭筒里一支羽箭,倏然用箭頭抵住了自己的喉嚨:「你放了他!我即刻自裁於此……」
宗錦爆發出他最後那點力量,大吼道:「幫我!!!」
「他娘的!為什麼!我為什麼一定要幫你啊!!!」另一聲罵語自皇甫淳身後爆發而出,驚得所有人齊刷刷向後看。
包括皇甫淳在內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想到會有如此場面——
一個平平無奇毫不起眼的禁衛軍,突然朝著宗錦擲出一把袖珍的飛刀,準確無誤地將麻繩割斷;他時機抓得也足夠准,像是早在動手前便已經在腦子裡演練過十遍般,宗錦下落的瞬間猛地往前跑,硬生生把毫無防備的皇甫淳撞得往側倒。
城樓上頓時亂了套,皇甫淳穩住身形再度揮刀,可宗錦已經不見了。
不止是宗錦不見了,就連剛才那個禁衛也不見了——平喜狠狠撞在宗錦身上,直接往圍欄撲,就這麼帶著宗錦衝出了城樓,往下摔去。下面赫連恆的輕騎隊一個個都看傻了眼,他們前一瞬還心亂如麻,唯恐赫連恆真的為了「美色」不顧自己、不顧赫連家;后一瞬便看見城樓上落下的兩個人影。
皇甫淳自繼承皇甫家起,不知道在各個氏族中安插了多少眼睛;他自己在這方面是最謹慎的,任何有可能是別家探子的人,都不可能擔任什麼重要的事物。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天都城的禁衛里赫連家的人?!
「千代家的人都是飯桶嗎!都是廢物嗎!」他氣得怒罵出聲,和泉在此時往前跨出一大步,一個閃身便到了圍欄邊上,彎腰伸手要抓住麻繩。
可事情來得太快、太出人意料,即便是和泉,也沒能趕得及。
他只看到滿身是血的人質,直直掉下去的畫面。
與宗錦墜落同時有了動作的,是騎在馬上的赫連恆;他反應快極了,一夾馬腹,馬兒便會意地往前沖了出去,就朝著宗錦所墜之處。
但,即便赫連恆反應再快,馬跑得再快,又怎麼可能快過下墜的速度。
跟宗錦一併墜下來的禁衛,在空中便已經與宗錦分開了,像是早有準備,手裡拿著不知道什麼東西,狠狠鑿在了城樓的牆縫中,阻止了下墜之勢。而被束縛著的宗錦,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由著自己身體自由下墜。
赫連恆心跳異常迅猛,一眨眼的時間卻像是過了千年;宗錦下墜的模樣都變成了慢動作,他甚至能看到宗錦的表情。
那個滿身血的人,居然看著他。
不僅僅是看著他,還在沖他笑。
那表情就像是在說,「皇甫淳怎麼可能抓得住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