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的圍巾
冬至剛過,天色陰沉沉的,好像隨時會迎來第一場雪。
教室里門窗緊閉,玻璃上朦朧的水汽已有些往下滴出一條條水痕,佟清司側著臉趴在桌上,半闔著眼看只隔了一個過道的另一張課桌。
這節是體育課,班上其他人都去體育館上課了,只有他找了個借口在教室里繼續癱著。他倒不覺得困,只是單純的不想動而已;於是乾脆盯著那張桌子像打發時間似的看了半小時。
那是葉珣的桌子。
位置就在他斜後方,桌面上有上課節的書,椅背上掛著圍巾和包。
忽地,那條圍巾毫無徵兆地往下滑,眨眼間落到地面堆成一疊。
「啊……」清司小小地驚訝了聲,終於直起腰,像做賊似的左右看。確認過走廊那邊無人經過,他才從自己的座位上起身,快步走到那張課桌后,伸手把它撿了起來。
那是條毛線圍巾,像是手織的,摸起來鬆軟舒服,花紋簡單素凈。
上面還有沾著些若有若無的氣味。
可偏就是那一點點氣味,像透明的魚線般牽引著他,讓他不自覺低下頭,小心且緊張地湊上去。鼻尖碰觸上柔軟的毛線,味道在呼吸間變得明顯。清司很難形容那是怎樣的味道,總之是葉珣身上的氣味,他偶爾和葉珣擦肩而過的時候會嗅到一點。
於是這一秒變得微妙,他只是拿著葉珣的圍巾,卻有種緊緊挨著葉珣的錯覺。
……就像喝醉了似的,臉在微微發燙。
這行徑太變態了,如果被人看到絕對會認為他是變態。清司腦子裡是這麼想的,也清楚自己應該儘快把圍巾掛回來,再若無其事地回到他的座位上繼續癱著,但——
體育課還沒有結束對吧,再拖延一會兒也不會有人回來對吧,只要下課鈴響之前放回去就好……對吧?
他就像精神分裂似的,身體僵在那裡一動不動,每次呼吸間仍能感受到葉珣的存在;腦子卻在激烈地辯論中,遲遲做不出決定。
突然,教室的後門被人推開,緊跟著一聲疑問:「嗯?」
清司下意識地扭過頭,眼睜大了一圈看向那邊——葉珣身上冒著熱氣,左手詭異地抬再半空中,視線正落在他身上,一步步走來。
被、被抓現行了。
清司能聽到自己心臟狂跳的聲響,他緊張到甚至忘了自己應該馬上把那條圍巾放回去,就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獃獃看著葉珣的臉漸漸靠近。要是被別人看到還好,偏偏是被葉珣本人抓個正著——最恐怖的是他不知道葉珣看見了多少,是只看到他拿著圍巾,還是看到了他之前低頭聞味道的變態行為。
在葉珣開口問他在幹什麼之前,清司急中生智地說:「……圍巾掉地上了。」
「嗯,謝了。」
然而葉珣的目光沒在他臉上停留一秒,只漠然地應了句聲,接著從他身邊經過,順勢拿走了圍巾,重新掛回椅背上。
清司順勢走回自己的座位,將羽絨服的帽子戴上:「……體育課提前下課了?」
「沒,崴到手,先上來了。」
難怪他左手看起來怪怪的。清司將羽絨服的帽子戴上,栽在桌面上繼續裝屍體:「要去醫務室擦點葯吧?」
「不用。」
「哦……」
整個空間再短暫的對話后又恢復到了落針可聞,他能聽見葉珣翻書時的輕微響動,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原來做賊心虛是真的。
快點冷靜下來啊,再這麼跳下去他都感覺自己要猝死了。
教室里現在只有他們倆,甚至連走廊都沒有人影經過,四捨五入也能算二人世界。清司的手重新插回口袋裡,無聲無息地捏著內袋的布料來回搓揉,以緩解緊張;他僅靠著聽覺都能在腦內完美勾畫出葉珣此刻看書的側臉。
大抵對方是真的沒察覺到他之前在做什麼,不然不可能毫無反應吧?
逐漸的,清司的心跳穩定了下來,那種緊張和忐忑隨著時間的流逝變成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好像是因為這簡陋的「獨處」而略略雀躍,又好像是因為能專心聽著葉珣翻書的聲響而無比放鬆。
可就在這時,葉珣彷彿會讀心,偏不讓他的冷靜地忽然出聲:「……周末有時間嗎。」
「啊……」清司頭也沒抬,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像沒睡醒。不過班上同學大都習慣了他這副樣子——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趴著絕不坐直;任何時候都能睡著,任何時候都沒睡醒。
「去看電影嗎。」葉珣說。
清司緩緩扭過頭,側臉觸上冰冷的桌面,他才察覺到自己的臉有多熱:「什麼電影……」
聽上去這話有些曖昧,可實際上他眼睛里的葉珣並沒有什麼表情,甚至視線都沒從書本上挪開。葉珣的鼻樑很高,側顏尤其好看;只是他總沒什麼表情,哪怕是在說話。清司曾懷疑過他是不是面部神經癱瘓,但在看見他打籃球之後微微氣喘的模樣后又否決了這個想法。
葉珣低聲說:「《咫尺》,最近上映的那個。」
「聽說了……」確定了葉珣沒在看他,清司反而大膽了起來,就那麼盯著對方的臉說,「你想看?」
「家裡人抽獎拿到了兩張票,去看嗎。」
——要約他的話,就不要說票是送的啊,至少還能讓他多腦補一點。
「……兩個男的去看電影啊……」
「約女生去看容易被誤會吧。」
「你怎麼不約你同桌……」
「你不去的話我等下問他。」
「不是,」清司眨了眨眼,試圖將他俊朗的輪廓看得再清楚些,「去。」
「那我把時間和地址發給你。」
「嗯。」
清司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又轉回去把臉重新藏起來,以免他的雀躍被葉珣察覺。
——
第一次和葉珣說話,是高一的暑假。
清司在學校里和透明人差不多,跟霸凌或者孤僻無關,他只是單純的懶——懶得說話,懶得相邀出去玩。同學找他說話他會象徵性地回應一聲,久而久之大家就只是恰巧坐在一個教室里度過三年的陌生人,不存在私交,就更談不上朋友。
葉珣則和他又相近,又相反。
他是因為懶而沒什麼表情,葉珣卻無論幹什麼都是那副事不關己的漠然面孔。可葉珣長得帥,成績好,任何同學找他請教他都會回答,哪怕女生明晃晃是抱著其他目的去找他搭話,他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偶爾葉珣還會應邀去打球,相比之下倒是比他正常多了。
一整個高一,清司都沒有和葉珣說過話,有時眼神交匯,兩個人也會若無其事地分別錯開。
但人偶爾還是需要朋友的,譬如站在麥當勞的甜品窗口,想享受第二杯半價的優惠又吃不完兩杯冰激凌的時候。他已經記不起那天是因為什麼破天荒地出了門,反正是在回家路上路過了麥當勞,他就站在甜品窗列隊的附近望著寫滿商品名稱的看板,猶豫著佇立了許久。
「要不要一起買。」
這話突然出現在他耳邊,還嚇了他一跳。他轉過頭時,就看見穿著簡單白T和運動褲的葉珣站在他身旁。葉珣長得很標緻,標誌的意思就是五官比例剛剛好,湊在一起剛好和諧,不大的眼睛配他一貫冷漠的態度相當合適。
是一張清司覺得很賞心悅目的臉。
清司「啊」地拖長了音,猶豫著問:「那你要買哪個……」
「都可以,」葉珣說,「就是想吃冰的。」
「哦,那就一起。」
他們倆便自然而然地排進了列隊里,清司並不避諱直視對方的臉,反而因為第一次看見葉珣穿私服的樣子有些好奇:「……你一個人嗎。」
「嗯。」葉珣同樣看著他,「碰巧路過,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