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溫度

早上的寒風吹得清司直縮脖子，吃麵包都吃得畏畏縮縮。

他眼睫低垂，不知是在看路還是在看麵包，很自然也很懶散地走在葉珣身側。兩人之間隔著剛好挨不到又再站不下另一個人的距離，葉珣的一邊耳機掛在脖子上，時不時隨他的動作晃動，在清司的餘光里相當惹眼。

在看起來隨時會睡著，畏畏縮縮又精神懨懨的皮囊下，清司的心臟功能正在經歷強硬的測試。從看到葉珣經過他家門前那瞬間開始，他的心跳頻率便快得離譜，許久沒能平復下來。只是看到耳機，他就會想起上場的手扶梯；想起手扶梯，他就會記得影廳里距離無限趨近零的他們……佟清司的想象力唯有在關於葉珣的事上能夠如此躍進。

這就是緣分。

他多睡兩分鐘，早起兩分鐘，都會和葉珣完美地錯過。

哪怕從這個方向去往學校最近的路只有這條、早上上課的時間全校學生都一致，清司仍然覺得這一定是緣分。

他們這樣不言不語地往學校走了沒一會兒，清司的鼻尖便被凍得通紅。麵包被三下五除二地吃掉后，他扯了扯外套的衣領，脖子縮得更厲害地將嘴都藏了進去。

——不行，得找點什麼話說。

——萬一葉珣覺得這樣好尷尬，以後不走這條路了怎麼辦？

清司：「你……」

葉珣：「你……」

誰知道偏偏就在他開口的瞬間，葉珣也開口了。

他微微側過頭，看向葉珣稀鬆平常無表情的臉：「……怎麼？」

「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葉珣說，「很冷？」

「有點。」

「那給你。」葉珣說著，突兀地開始摘圍巾。仍是那條黑色的毛線圍巾，清司曾經偷偷摸摸嗅過的，沾著葉珣氣味的圍巾。對方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黑色的映襯下分外白皙，拉扯著清司的視線。

他的腦子在「婉謝」和「同意」的選項里猶豫了片刻，很快便疲於思考地伸出手，接了下來：「謝謝……你不冷嗎。」

葉珣的喉結露了出來，但他沒有其他多餘的話，只淡淡說：「還好。」

「哦……那謝謝了。」

「不用說兩次。」

還帶著體溫的圍巾覆蓋上他的皮膚，清司仔細地將它圍好，接著葉珣的氣息便全方位無死角地包裹住了他。

啊，真的要完蛋了，明明肩並肩走了這麼一陣他都沒什麼，聞到圍巾上的味道卻還是無法抵抗地喉嚨發緊。但清司將心緒藏得很好，葉珣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他正胡思亂想，極其順暢地往下問：「你剛才要說什麼。」

「……我忘了。」清司如實說著，話剛出口又驚覺這話會把天聊死，於是趕忙補上一句，「你早上都這個時間出門么，我還以為你會去的很早……」

「差不多是這個時間，早去也沒什麼意義。」

那也就是說——只要他明天也這時候出門，就有可能再碰到葉珣。清司的手在口袋裡摁亮了手機屏幕，不動聲色地垂眼看了看時間，七點四十三……明天七點三十五就出來等著好了。

去學校這條路，因為和葉珣同行而縮短了許多，好像沒幾分鐘他們便到了。

教室里三三兩兩的同學在說話，葉珣和清司前後腳地進教室並沒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清司摘圍巾遞還給葉珣的動作，被比他們後進教室的關一鳴看見了。

「早啊葉哥……嗯？你們倆同路？」關一鳴手裡還拎著小籠包，鮮肉的香味隨著他的話語一併飄過來。

清司低聲說了句「早」，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趴下；倒是葉珣，一邊拉開座椅一邊回答道：「嗯，剛好碰到了。……」

接著關一鳴嘰嘰喳喳地跟葉珣聊起來，聲音大得幾乎把其他的人聲響都蓋住了。清司聽不清楚葉珣在說什麼，趴著趴著很快又開始覺得困勁兒上來，半闔著眼裝屍體。

——

「學習，就是你們現在這個階段最重要的事，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高考很快就會來，那是你們憑自己的努力改變將來的第一次機會……」班主任扯著公鴨嗓賣力地說教，下面的學生懶懶散散地分發著之前上次月考的試卷。

前排的同學看也沒看就把試卷往後扔，剛好蓋在正睡著的清司頭上。

清司的同桌是個成績不錯還熱心的女生，見到這情況便用手肘推搡了兩下他。

「嗯……？」清司打著呵欠坐起來，扯過試卷看了眼成績便塞進了課桌里。但試卷並不分成每科每科地發，而是挑著出成績這天將所有的科目都發起來。

語文，四十；英語，九十二；數學，三十七……這次月考過後，他就會從班級中游的水平抽離，轉而投身進吊車尾了。卷子還沒發完，關一鳴有意小聲也小不到哪裡去的聲音忽地傳進他耳朵里：「哇哥，你太強了吧，三門滿分……這次年級第一肯定是你！」

這話無疑是在說葉珣，除了葉珣沒人能考出這麼變態的成績。

清司不由自主地扭過頭往身後看了眼，葉珣正低著頭檢閱卷子上的錯誤；這瞬間他的目光彷彿是什麼有形之物，下一秒葉珣便察覺著抬起頭，和他對上視線。

「……你考得怎麼樣。」意料之外的，葉珣這麼問道。

「……啊我，就那樣……唔！」

清司的話還沒說完，班主任的粉筆頭準確無誤地打在了他額頭上：「佟清司，你還好意思說小話，你看看你考的卷子，倒數第三名；之前好歹還是在中游，這次月考是怎麼回事，各科老師都跟我反應了，你除了選擇題一個字都不寫……」

「……」清司捂著額頭又趴回去，沒面子到了極點。

班主任清清嗓子，接著說：「我們班的平均分是這個，你們自己算算看有沒有拉後腿；葉珣這次是年級第一，但是我們班平均分還在第四，這說明了什麼？一個葉珣根本不夠你們拖是不是？……」

班主任又訓斥了一陣，最後把葉珣和另外幾個成績好的叫出了出去，教室里才恢復了自習的氣氛。

清司抬手支起下巴，歪著腦袋往窗外看。從他的角度剛剛好可以看到葉珣和班主任說話時的臉，他嘗試著在葉珣開口時模擬他嘴唇的動作，想猜出他正在說什麼；但唇語可比他想象得難多了，他一個字也猜不出來。

怎麼就會有人如此完美——成績好，長得好，運動也好，甚至身高都很優秀。

同桌女就在他滿腦子葉珣的時候把自己的卷子遞到了清司面前：「你先改英語吧，錯得少一點。……佟清司？」

「啊？什麼？」

「我說你對著我的卷子改，」女生耐著性子說，「我已經改好了。等下檢查你沒改又要挨老師說了……」

但清司沒有回應，甚至目光都沒從葉珣身上挪走。

「佟清司你不抄你也說一聲吧？」「他不抄我抄。」前桌戴眼鏡的男生忽然轉過頭，不客氣道，「你跟他講什麼，他不就這樣，誰都不理，裝什麼酷哥，幼稚死了……」

「……」清司這才將思緒收回來，低聲道，「哦，我不抄……」

他這副懶懶散散的樣子被人誤解成是「裝X」，也不是一次兩次；初中的時候還因為這事起過衝突，女生跟他表白被他無視掉之後，找了幾個高年級的男生來找他麻煩。他倒是運氣很好的沒有被揍，也許是看著他那副無心鬥毆的樣子，對方都會戰意消失。

果不其然，在聽見他的話之後，眼鏡頓時來火了：「文娜願意借給你抄，你至少說句謝謝吧？什麼態度……」「算了算了，沒事。」同桌女連忙道，「哎你抄你的吧，我也接著改了……」

清司抿了抿嘴，無奈地說：「謝謝，我不抄，剛沒注意你說什麼。」

他剛說完，就察覺到自己這話約莫在別人耳朵里聽起來也太妙。眼看前桌就要跟他起爭執時，被點名叫出去的幾個優等生陸陸續續進了教室里；班主任笑盈盈的臉頓時沉下來，目光「嗖」地射向清司：「佟清司，你出來！」

「呃……」

——免不了要挨訓，早知道還是多寫幾道題了。

清司這麼想著，慢吞吞地站起來，耷拉著肩膀懨懨地走出教室。外面冷風颳得厲害，他縮著脖子，把自己變得更猥瑣后，垂著頭在班主任面前準備挨罵。

「……你到底心思在不在讀書上，想不想畢業，想不想上大學，你跟老師交個底。」但他沒料到，班主任開門見山地拋出一連串的問題，「你要是不想，老師也不費那個心思了。」

「……什麼心思？」清司隨口接上話道。

「現在成績不好，努力兩年都是可以改變的，很多人都是後期發力，最後考上了一流大學……主要是你自己想不想學，你明白嗎？老師也跟你家長打過電話了，你家長又是怎麼回事？我說你的成績問題，她說直接跟你溝通？這也真的是，一點都不配合學校……」

清司在心裡暗暗道歉，「對不起，我全家都是我這個樣子」；但他什麼話也沒說，看起來怪老實地聽著班主任念叨了好一陣。

「……只要你想學，老師願意幫助你，同學也會願意幫助你。」班主任繞了一大圈才說到正題上，「班上前幾名的同學，都願意幫你們幾個墊底的補習，主要是看你們自己學不學，你要是不學，老師強制你們一對一補習，也是浪費他們的時間……」「誰願意幫我補習？」清司一下子來了神，搶過話問道。

「葉珣就願意幫你補習，主要是你願不願意好好學……」

「補，」清司睜大了眼，眼底一股明晃晃的熱切，「學！」

班主任簡直要在心裡哭出來——這個吊車尾終於開竅要學習了嗎，希望其他幾個墊底的也能開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