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次聚會（中）

夜幕才至，學校周邊不少人閑逛，在昏黃的街燈下拉扯出一道道影子。馬路上仍然車水馬龍，說吵也吵，可又能從這樣的吵鬧中察覺出某種特別的安寧。

他們和關一鳴吃了頓一小時的晚飯後分道揚鑣，清司拿著那台Gopro，看起來像隨手似的，偶爾對著自己的腳尖，偶爾轉向對著流水的行人，在斑馬線旁等待紅燈時對準了十字大馬路的中央。葉珣並不阻止他，可在眼看他要撞上人之類的時候，會直接上手拉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身邊靠。

「……其實我後來查了誒，這個很貴的。」清司說，「我還想了好久要送回你什麼，可我又沒有那麼零花錢……」

「已經夠了。」

「嗯？我還沒送呢。」

「送了，」葉珣淡淡說著，忽地乾脆勾住他的肩膀，「過馬路了。」

「哦哦……」

因為葉珣會帶著他，所以清司不由自主地開始放肆。Gopro拍著街燈與夜色，拍過被映成深褐的樹葉，在他們走進學校里某條稍顯僻靜的小路后，清司忽地掙開葉珣的手：「你走前面一下。」

「要拍我？我……」「拍影子。」清司說著，手在他后腰稍稍一推，「配合配合。」

那隻手明明沒什麼的，在初夏的夜風中甚至帶著些涼意；可葉珣仍然覺得，有什麼透過單薄的布料，從那隻手傳到了他身上。

一點點接觸而已。

但凡是來自清司的接觸，哪怕並肩行走時指尖蹭過指尖，都能讓他晃神。

他們一前一後隔著並不遠的距離，保持著幾乎一致的步調，清司拍著他的腳跟，忽然說：「為什麼不跟關一鳴去玩啊。」

「不是很感興趣。」葉珣說，「周末你不是要去書咖嗎，晚上再玩通宵吃不消。」

「那是我要去，又不是你要去。」畫面逐漸上移，清司從監視器里看著葉珣的後頸，「你可以去玩啊。」

「周末還是想跟你一起。」

葉珣有一陣沒剪頭髮了，只是因為每天都見面，清司現在才陡然從他柔軟貼在脖頸上的頭髮看出變化來。

他又接著說：「不是不去你宿舍嗎。」

「是不去我宿舍。」葉珣說，「早上我給你送早餐過去。」

「不要了，我起不來。」

「那就一起吃午飯，吃完陪你去書咖。」

「誒？不用送的……」

「我去消費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清司的嘴角上翹，眼眸都染上甜蜜的光，「但是我又不能陪你坐在那裡看書，我要站在收銀台的。」

「不需要，你做你的，我看我的。」

「葉老師會不會太粘人？」

話語間周圍逐漸連經過的學生都寥寥無幾了。四周都是綠植，遠處宿舍樓的燈光被藏進了枝葉間，只有路燈的黃光照在他們身上。

他就看見葉珣突然轉過身，在他的Gopro里留下帥氣的瞬間。

「太粘了嗎？」

清司反應得慢了些，和葉珣險些腳尖對腳尖。他的鏡頭挪到了下面，對著葉珣的胸口，勉強能拍到他的領口，問：「怎麼不走了。」

「沒有，就是看不到你，」葉珣說，「一個人說話有點奇怪。……我太粘了？那等你想找我的時候再找我吧。」

男人說這話的時候眉頭微皺，目光卻反常地沒有落在他身上，跟說辭截然相反。知道「葉老師也會害羞」之後，清司完全明白對方現在心裡在想什麼；他快速地往左右兩邊掃了眼，像惡作劇似的沒有徵兆地湊了上去。

——就是一瞬間的，極其突然的，他想吻吻他喜歡的人。

可清司完全沒想到，嘴唇觸上的並不是另一張嘴，而是葉珣的手掌——葉老師眼疾手快地擋住了他。

「……」清司無奈地退開，「不可以？」

「在外面不行。」

「這裡都沒人。」

葉珣搖頭。

「親一下，」清司眨眨眼，「就一下。」

「不行。」

「小氣鬼。」

「……」

清司賭氣地從他身邊走過，低頭關掉了拍攝，開始回放之前拍的東西：「不給親算了。」

「嗯。」葉珣快步跟上，在他旁邊調整回統一的節奏。

好半晌兩個人都沒說話，直到清司突然跳轉回聚會的話題：「關一鳴生日，你還是去吧。」

「為什麼。」

「為什麼不去，偶爾也要玩玩嘛。」清司說，「你不用考慮我，你想的話我陪你去。」

「你去不會很無聊嗎。」

「還好。」清司說，「反正我平時也很無聊。」

「再說吧。」

眼瞧著下個路口再拐彎就是清司住的那棟宿舍樓，青年壓低了聲音又問：「今晚真的回宿舍睡？」

「不然？」

「明天反正是周末，你又沒課。」

「……直說？」

清司將Gopro塞回包里，手順勢插進褲口袋，有些拽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側過頭，佯裝在看旁邊的樹：「你帶身份證了嗎……」

「帶了的。」

「我也帶了。」

「……」

完了，臉又開始燒。清司的腳尖踢過路面上的小石子，越說越含糊：「要不要去酒店住一晚上……」

葉珣秒答：「不去。」

「…………」

青年突兀地加快了腳步，轉瞬便走到了葉珣前面，還伸出手擺了擺：「別送了，拜拜。」

「……」想拽住他的衝動被葉珣按下，只輕聲說，「嗯，拜拜。」

他一直看著清司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才「呼」地嘆出一口氣，轉身回頭朝自己宿舍走去。

——

葉珣到宿舍的時候，那兩個每周末必定回家或出去浪的室友已經不見了，剩下遊戲宅男依然堅持獨自消遣。

看見葉珣回來，室友打了聲招呼：「就回來了，我還想讓你們幫我帶瓶可樂上來。」

「嗯，沒什麼事就回來了。」

聽見只有葉珣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室友驚訝地朝他看過去：「你一個人？佟清司呢？少見啊，周末居然沒過來住。」

「……他回自己宿舍了。」葉珣道。

「哦哦。」室友邊打遊戲邊道，「上次我不是給了他張遊戲嗎，他說蠻喜歡的；本來這兩天還想再給他推一個，以為他今晚會過來呢。」

葉珣沒說話，自顧自地開電腦看盤，和平時沒什麼差別。

室友便也不再繼續聊下去，宿舍里安安靜靜只有點滑鼠按鍵盤的聲音，隔了許久后室友才突兀地冒出一句：「佟清司有沒有女朋友啊？」

「……」葉珣倏然抬頭，側身看向斜後方的室友，「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就是隨口問問。」

宿舍里又安靜了數分鐘。

葉珣說：「……你是GAY嗎？」

「不是吧，」室友淡淡道，「我是機性戀，只喜歡主機和電腦。」

「但你喜歡清司，不是嗎。」

室友的目光並未從顯示器上挪開，只是口吻稍稍驚訝了些：「誒——這麼明顯？你看出來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至少看他很順眼。」

——所以他才讓清司不要再來他宿舍住。他的感覺果然是對的。

室友又說：「我對性向也沒什麼感覺，不是，我對性別都沒什麼感覺。喜歡不喜歡的，跟性別也沒有絕對關係吧？」

「……他不是單身。」葉珣說，「你沒機會。」

「哦，是嗎。」室友說，「那也沒事，也沒有非要在一起不可的感覺。他有女朋友也正常，挺討人喜歡的，佟清司……」

——

「就是，情侶之間，會做親密的事情，是正常的吧？」清司洗過澡，站在宿舍陽台上一邊吃室友買回來的冰棍，一邊打電話，「如果不想做，就是那種很隱晦的表示不想親，之類的，是不是說明有問題？」

「你和小葉在一起啦？」電話那頭的佟星夜彷彿根本沒有讀題，直接開口拋出另一個問題，「什麼時候的事哦？到什麼地步啦？本壘？」

「……我說的是，我有個朋友，這麼問我……」

「別逗了清司，」姐姐道，「你哪有朋友。」

「……佟星夜你說點好話行不行。」

「哈哈，別拐彎抹角的，我又不會告訴爸媽。」電話那頭姐姐失真的笑聲傳來，鬧得清司更加煩悶，「你終於還是跟小葉說了？可以嘛，掌握主動權，很正確！」

「是他跟我表白的。」

「你看，我就知道是小葉。」

「……你又給我下套，你太壞了。」

佟星夜笑個沒停，末了再丟出一句更爆炸的：「你這麼問我，不會是小葉不願意和你上床吧？」

「佟星夜！」

「你都二十一了，有什麼說不得的。」姐姐長篇大論起來，「他喜歡你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可能剛在一起還很小心翼翼吧，怕嚇到你之類的？你不要往壞處想嘛。」

「……等等，你怎麼知道不是一兩天。」

「看出來的呀。」佟星夜道，「我記得我見過小葉兩次，一次是你們一塊兒回家，那時候我就覺得有點，但不確定；後來你生日的時候，他特意過來送禮物，我就肯定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也沒問我，再說了別人的感情問題，我從來不插嘴的，這是原則。」姐姐安慰起他來，「就算小葉現在不願意和你很親密，也應該有他的原因，肯定不會是不喜歡你；我跟你講，他那種長相的男人，一般都很專一。所以到底是怎麼了？」

清司彆扭了幾秒，還是把剛才的事如實說了一遍。

「啊這樣……你們都是男孩子，說不定他真是覺得被人看到不好。你要體諒他會這麼想，你無所謂別人的看法，他不一定無所謂。……在一塊兒了就別想東想西，你看你以前也覺得他不喜歡你，事實證明，你腦子確實不太好，不適合從事思考類的工作。」

「佟星夜！！」

「好啦好啦，暑假讓小葉來家裡吃飯，我也帶我男人回來，」姐姐笑眯眯道，「我準備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