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他的家（上）

葉珣毫無波瀾，像感覺不到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只是站在父親的墓碑前，異常平靜地看著母親在他面前勃然大怒。這一天早在他的人生計劃里寫好了藍本，所以真當發生時，葉珣一點也不驚慌。

「你怎麼能和一個男的，和一個男的在一起！！……」

母親相當詞窮，翻來覆去只有「噁心」「怎麼能」之類的辭彙。她情緒上來得猛烈，一句「變態」已經到了嘴邊，可又好像在顧及兒子的感受般吞了回去。這在葉珣看來，完全是多此一舉——她罵的話、她的耳光，換成其他性格的人，早就被中傷了……又怎麼還會在乎有沒有罵一句「變態」。

安靜的墓園裡只聽得到葉母的罵聲。

她久久得不到葉珣的回應，像是罵累了般停下，一雙眼裡浸著淚，就那麼看著葉珣。

「媽，我今天二十二歲了。」葉珣這才開口：「如果覺得接受不了，可以不接受。」

葉母顯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茫然地看著她。

「如果看見我就覺得噁心，我可以搬出去；」葉珣說，「錢我會每個月按時打回來，你需要的時候我會回來；小琛以後考大學的事情我也會幫他一把……我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這件事已經是定論，我沒有想參考你或者其他人的意見。」

「你，你……」葉母氣得哆嗦，眼淚倏地淌下來，「你現在自己能賺錢了，就不認我這個媽了是不是，不是我一個人熬著把你養大，你，你怎麼能這麼說……」

「你不覺得很累嗎？不停地抱怨，抱怨同事、朋友，抱怨余叔，抱怨小琛太難帶，抱怨我沒有按照你的想法去做。」葉珣說，「我從來不和你吵架，從來不和你爭論，每一件事都按照你希望的方式做；但唯獨這件事，我不允許任何人干涉。」

「你太傷我的心了……」

「你還有小琛，有餘叔；我一直都覺得我很多餘，所以早就想好了有一天會和你說清楚。就像你說的，我可能確實沒有感情。」葉珣淡淡道，「我先回家收拾，今晚就搬出去。」

葉珣轉身離開，不留任何餘地。他的母親在他身後蹲下低聲啜泣，彷彿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他原來是一個這樣的人。

一個和她嘴裡說的一樣，冷酷的，無情的人。

——

對葉珣而言，出櫃的意義並不是要和清司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或者需要家人的祝福。

他只是覺得時候到了，按照他從小設想好的那樣，在他擁有足夠獨立生存兩年以上的存款后，他就會搬離余家，自己過自己的。

這過程中唯一偏離他計劃的，是清司的出現。

毫不誇張地說，葉珣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自己確實是母親嘴裡那種人；對他人難以產生情感，所以一定會孤獨到死。

而是清司告訴他，他有感情。

他也會濃烈壯絕地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在緘口不言的時間裡想起那個人就會覺得心口發疼。

將那些話都攤開來說后，獨自回程的路上，葉珣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清爽。像終於擺脫陳舊腐壞的殼，靈魂出走，今後可以隨風奔往他任何想去的地方。只不過「想去的地方」早已被歸總——那就是清司的身旁。

——

「哥哥又要去哪裡！現在明明是暑假……」

看著葉珣收拾東西，小琛在房間門口想進去又不敢進去地問道。男人只顧著將有必要帶走的東西收進行李箱，甚至沒回頭看他：「人長到一定歲數就會離開家，建一個新的家；所以哥哥要出去了。」

「哥哥……」

「你以後也會出去，也會建一個新的家。」葉珣說，「……不過有時間我會回來的。」

「那我要去哥哥家！」

「好，等你上高中，就可以來我這裡。」葉珣如是道。

趁著母親還沒回來，事情變得難纏之前，葉珣帶走了一箱衣服，十幾本書，和有關於清司的東西。包括那兩張沒有撕掉副券的LIVE門票，包括他手上尾戒的首飾盒。他將手機號重新抄寫了一遍留給弟弟，然後提著東西出門，沒有半點留戀。

他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給紀軒去了個電話。

十幾分鐘后，紀軒開著他的車，殺到了葉珣面前：「不是吧，這麼大歲數還玩離家出走啊？」

葉珣正想回話，卻瞥見副駕駛上有人——那個來紀軒的網咖里問「老闆死了嗎」的男人。對方率先沖葉珣頷首打招呼，葉珣便點點頭，走到了車尾：「開一下後備箱。」

很快葉珣便上了車，紀軒嚼著口香糖問：「怎麼了徒弟，離家出走不像你會做的事啊……」

「我攢夠首付錢了。」葉珣道，「打算在京原租房住兩年，畢業就買房子。」

「誒？才首付錢？」紀軒一邊開車，一邊從後視鏡里看他，「你也太沒用了，上個月的趨勢你沒吃到嗎，我吃掉三百多萬欸……」

「嗯，吃了一點，求穩。」葉珣道，「本來是想在你那裡住一個月……」

他看了看副駕駛的男人，又說：「你直接送我去酒店吧。」

「幹嘛去酒店，去我家唄。」紀軒說著，後知後覺發現徒弟是怕打攪他，「啊你擔心他？他不跟我住，他要是跟我住就好了……」

「少說兩句話不會死。」男人不客氣道。

紀軒又說了幾句有的沒的，良久後葉珣突然問：「師傅。」

「誒？你喊我師傅？是要找我借錢嗎？」

「我要去清司家裡吃飯，」葉珣說，「買點什麼禮物合適？」

「你們要結婚了嗎？又是上門吃飯又是買房子的……」紀軒打著趣兒道，「你是以什麼身份去吃飯啊？同學？好朋友？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