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郁薇來不及說更多,辛星已經走了出去。梁曉燕聽到兩人要去酒吧,什麼也沒問,在她們身後快速關上大門,很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
「別忙,別忙。」郁薇拉住辛星,把她往西邊帶,「現在才一點多,酒吧晚上七點才開場呢。你先來我家坐一會兒,等我給你拿條皮帶。」
說著她回頭看了一眼郭家大門,又道:「梁阿姨怎麼了?」
「怎麼了?」
「不知道,就……感覺怪怪的。」
她心思細膩,善於察言觀色,對於氣氛氣場這類微妙的東西,有著異於常人的敏感——在後媽手裡錘鍊出來的。梁曉燕雖然和以往一樣熱情親切,但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想笑還逼著自己笑,是挺怪。」辛星證實了她的第六感。
郁薇吃驚:「你倆吵架了?」
「沒有。」
油亂頭髮汗餿味兒,稍微靠近點辛星的人都能感知到,更別提這一身不倫不類的裝扮了。郁薇心裡隱隱有感,郭欣能這副形象出門,就是不對勁所在。
那可是她暗中羨慕的繼母模範,向來把「我們家欣欣」掛在嘴邊。從小到大,郁薇只要去郭家玩,看到的都是梁阿姨對郭欣噓寒問暖有求必應,盡心操持她的吃穿用,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甚至能做到給十六歲的郭欣穿鞋系鞋帶這種程度。
郭欣改口叫媽很多年了,郁薇不止一次感嘆,你媽對你真好,少女時期的郭欣總說,是好。後來長大了抱怨過梁曉燕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脾氣比以前壞得多。郁薇勸她,把你當親閨女才不見外,想想我家那位吧。郭欣便嘻嘻笑著說,也對,算一算她該更年期了,我不跟她計較。
大學畢業后郭欣沒找工作,郭家夫妻心甘情願養著她,供給她充足的零花錢,梁曉燕從來沒在外說過繼女一句不好,倒是經常念叨郭大寶不愛念書,比不上姐姐聰明之類的話。這些事兒桐花街老鄰居沒有不知道的,提到梁曉燕,誰都得誇一句好后媽。
只有自家后媽不屑一顧,背地裡詆毀梁阿姨假惺惺做表面功夫。郁薇心想人家能堅持做十幾年表面功夫,假的也成真的了,您倒是夠真實,在外在家一樣刻薄。
可是,這樣好的梁阿姨,今天對郭欣沒操一點心,任由她髒兮兮的走出家門。而且在郭家那十幾分鐘里,她只同郭欣說了半句話,兩人間氣場說不出的彆扭,這是在郁薇認知中沒出現過的狀況。
其實近幾年,她和郭欣的聯繫沒有少時密切了,各自上學,各有各忙,偶爾在社交軟體上聊聊,能坐下來交換心事的時候少之又少。真正對這位發小重啟關心,正是今年得知她不幸生病了之後。
長久地照顧一個病人多難,郁薇比誰都有發言權,最難的不是日常護理,是應對病人的心理問題。她爸都不知鬧過多少次自殺,說過多少喪言喪語,郁薇心裡再痛苦也還得笑著疏導他,鼓勵他,從不敢將負能量在他面前表露半分。想到繼母也得承受這一切,她總是能稍微原諒些她往日的苛待。
而郭欣恰恰是得了心理病。這倆月郁薇沒少聽隔壁的吵鬧摔打,夜半哭聲,每個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過。
她看了辛星一眼,話不敢說太重:「其實有不開心,能吵出來也不錯,憋在心裡才不好。」
這句話在辛星聽來並無意義,便沒接下去,她看著郁家牆頭上伸展出來的一簇紅彤彤的花朵,問道:「人死了之後,什麼時候做追悼會?」
郁家和郭家一牆之隔,同樣的平房,院牆長度卻比郭家短一半。說話間即到,郁薇已經掏出了鑰匙,聞言手指猛地一抖:「為什麼問這個?」
「隨便問問。」推算一下劇情發展節點,幾處有趣的橋段想親眼見識見識。
郁薇張了張嘴,好一會兒才柔聲道:「別胡思亂想,等下去喝奶茶好不好,二中旁邊那家,以前我們經常一起去的。」
辛星眼睛亮了,奶茶!《桐花街》里有這麼一號食物,據說不頂飽,只是個消遣的零食,不過她剛吃了兩碗面,嘗嘗無妨。
後母繼姐都不在家,只有郁父躺在裡屋問了一聲。郁薇進去片刻,出來拉著辛星進了院角的加蓋小屋。
屋裡狹小,陳設簡單,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拉鏈布質衣櫃,牆角放著兩個行李箱,牆上的白漆有年頭了,多處斑駁脫落,被郁薇用貼畫塑料花遮住。居住境況和郭欣的「公主領地」形成鮮明對比。
辛星不用去正房也知道,郁家有兩間卧室,郁父一間,繼姐一間,繼母名義上跟郁父住,實際多數時候睡在女兒那屋,郁家親閨女上大學回來只能住在加蓋房裡。什麼道德譴責八卦流言在她那兒都沒用,她就是堂而皇之的刻薄惡毒。
郁薇找出皮帶,又給她一雙嶄新的白球鞋,笑眯眯地說她倆腳一般大,穿上之前還用濕漉漉的紙給她擦了擦腳。接著沒問辛星的意見,徑直拿起梳子給她梳頭,扎了個「油」光水滑的馬尾辮。
當郁薇彎腰幫她穿皮帶扣的時候,沉默許久的辛星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很輕地觸碰,沒有被她察覺。
下午,郁薇帶她去了萬銳廣場,在富麗堂皇,體感溫度十分舒適的超大型建築里呆了幾個小時。辛星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於一個又一個精緻的店鋪門前駐足張望,腦中回憶起一個又一個格局相同,然衰敗陰暗,屍獸出沒的場所,恍如隔世,不,真隔了世。
她喝到了奶茶,吃到了很多第一次聽說的食物。鬆餅,泡芙,鴨爪,關東煮……只要郁薇問,她就答吃,看著郁薇一次又一次用手機掃碼,她也拿出了手機,學樣支付了兩份楊枝甘露的錢。
「沒事,我請你,只要你能開心就好。」郁薇這樣說,真誠笑容是辛星很多年不曾在人類臉上看到過的。
因為是禮拜天,郁薇不用去公司上班,有空陪她一下午。除了說些小時候的趣事之外,也試探著提了提抑鬱症,念了幾篇科普短文給她聽,鼓勵她正視病情,敞開心扉。辛星由此又學到一樣新事物,百度。世間萬事萬物,凡有不明者,皆可問之。
她立刻打開手機百度,緩慢輸入一個問題:殺人會受到什麼懲罰。
酒吧七點開場,郁薇作為工作人員五點半上班。一九酒吧地處城市中心商業街,離萬銳廣場不遠,兩人步行可達。
這裡是小說出現頻率較高的場景之一,郁薇辛苦賺錢,若干次受到騷擾,與傅景陽的初相遇,以及韓子君時不時謀算個壞事等片段都發生在這裡,也是辛星唯一知道的酒吧名。或許末世前的讀者都了解酒吧夜店是什麼,所以辛舒然沒做詳細描述,只告訴她「是一個尋開心的地方」。
楊天琪想去酒吧與她見面,正好給了她一個參觀文字變實景的機會,順便還可以聽一聽郁薇的「天籟之聲」。蘇荷什麼的,暫時不感興趣。
下午微信不斷,楊天琪的也有好幾條,辛星發了個時間過去,消息統統沒看。
一九酒吧門臉氣派,佔據了一幢樓的地下一層和地上半層,員工通道開在與另一幢樓的夾巷中。郁薇領著辛星進入,先去員工間換了紅衣白裙工作服,再到前台取酒水單和對講機。大廳內只開了射燈,光線昏暗,幾個男人在桌椅間忙碌,東面掛著巨幅幕布,舒緩的音樂不知從何方飄來。
「上面是純喝酒的地方,包房裡可以K歌,下面有表演舞台,韓子君三月份才接手的,你沒來過吧?」
辛星搖搖頭:「你唱歌嗎?」
「唱,不過要到十點以後了,你不可以呆那麼晚,開場玩一玩我就送你回家,不然梁阿姨和長海叔會擔心的。」郁薇把對講機別在腰上:「對了,你約了誰啊?」
「楊天琪。」
郁薇一怔:「你約他幹什麼,這個人……」
「這個人怎麼了?」
郁薇好像明白了什麼:「去年底你在微信上跟我說,因為一個人一件事心情特別差,感覺三觀崩塌,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問你你又不肯說,是他嗎?」
「不是。」辛星望著吧台後方五顏六色的酒瓶,拍了拍大理石檯面:「那是另外一件事,不過楊天琪確實讓郭欣很不開心,也讓我不開心,所以我就是來解決他的。」
整個下午,她除了沉默寡言一點,行為木訥一點,看起來並無太多異樣,該吃吃該喝喝,說話也有問必答,邏輯正常。在抑鬱症的前提下,郁薇能夠理解她的表現,可是剛剛,她說了什麼?
她說「郭欣」和「我」,涇渭分明地區分開了兩個人。
郁薇打了個冷戰:「欣欣,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