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025章
在紀杳的帶領下,沈修珩在幽篁谷的竹林深處找到了明熙的身影。
明熙換下了那件紅色的大氅,穿了件輕薄的衣衫,春風徐徐,沒有怎麼打理的白色長發隨風亂飄,說唯美也算唯美,說詭異也是真挺詭異,全看是拿何種心境來看了。
沒有詢問為什麼自家好友身上有一枚可以定位自家心上人的玉佩,仙尊只是向紀杳仙君投去了意味深長的眼神,好似早已洞悉了一切,但又不想在此時點破。
紀杳也看出來了這點。
一方面欺騙好友的罪惡感常年都在,一方面又見到了沈修珩對此事的態度,他決心不再隱瞞,指了指一路跟著兩人的魏大師:「我們倆情況……挺像的。」
現在紀杳明白了,怪不得他與魏亦歌一見如故惺惺相惜,合著都有卧底的經歷。
沈修珩欲言又止,見到好友已經坦白,他本來也想說出自己隱瞞的事情,但私心裡又想讓明熙成為第一個聽到那個秘密的人,所以暫時還不能把話都抖露出來。
「你快去吧。」紀杳沒察覺到對方的態度有什麼變化,催促道,「他都在那坐了老半天了,你再不過去人都走了。」
沈修珩一行三人就躲在不遠處,看著明熙一邊收集眼淚,一邊跟他們家的左右護法嘮嗑,從周圍烏漆嘛黑一片,看到天色要亮未亮的時候,可以說是真的蹲守了很久。
紀杳恨鐵不成鋼,見仙尊還在猶豫,直接一巴掌把人推了出去。
沈修珩跌跌撞撞地出現在明熙面前,把正握著琉璃瓶發獃的明熙下了一跳。
沈修珩轉頭怒視好友的方向,卻發現紀杳兩人已經隱藏了起來,從這個角度根本看不到那邊有人,而那邊好像也聽不到這邊的聲音。
明熙再次見到了沈修珩,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最需要的眼淚已經拿到了,按理說,他們現在正是把話說清楚,解開誤會的好時候,但他心裡依舊有那麼一點不安。
「天亮了。」沈修珩指了指天邊的朝霞,「不用再繼續點頭搖頭了吧?」
「嗯。」明熙輕輕回應了一聲,身體往另一側挪了挪,給沈修珩騰出了一個坐下的地方。
沈修珩坐到了他身邊,長出了一口氣,感覺今天晚上經歷的事兒比過去一整年的忙碌加在一塊兒還要累。
明熙也不說話,只勾勾盯著面前的小溪。
突然,他察覺到了被一道目光緊盯著,轉頭一看就發現沈修珩正看著自己,那張臉上已經不見了剛才分別時的焦急神色,反而帶著決然的笑意。
明熙問他:「你瞅啥?」
面對這個送熟悉的命題,仙尊果斷壓制住了回一句瞅你咋地的衝動,轉移了話題:「有個東西想給你看。」
明熙沖他眨眨眼:「什麼好東西?」
沈修珩:「……」原諒他又開始想入非非了。
沈修珩晃了晃腦袋,把那些糟糕的念頭都清除出去,深吸了一口氣,他從袖子中掏出了一把小刀。
明熙以為這把刀會有什麼特別,卻看到沈修珩直接拿刀割傷了自己的左手食指。
這一刀可不輕,可他的傷口處並沒有流血,而是冒出了一股黑色的煙霧。
這是魔域中人都很熟悉的東西,每天都在魔域的各個地方徘徊,那讓無數魔修都很困擾的魔瘴,居然從仙尊的身體裡面源源不斷地冒了出來。
小刀割得很深,但是沈修珩手上的傷口在幾個呼吸間就已經癒合了,手指上再也看不出剛才被割開皮膚的痕迹。
然而明熙清清楚楚看到了從他傷口之中湧出來的魔尊,那絕不像是魔修修鍊的時候吸入體內的一點點瘴氣,簡直就像這個人本身就是由魔瘴組成的。
明熙不自覺的睜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那些魔瘴出現又消失。
他看向沈修珩的臉,發現對方的臉上依舊掛著淺淡的笑容,目光卻很深邃,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宣判。
「你……」哭得實在太久,明熙的聲音都有些嘶啞,心跳有些加速,他說出了那個猜測「你不是人?」
沈修珩大方承認了:「我確實不是人。」
明熙深吸一口氣,聲音卻壓得極低,像是怕這話被其他人聽到:「你也不是魔修。」
「對。」沈修珩點頭,「我也不是妖魔鬼怪,不是三界里任何一種生靈,但我卻也是屬於人間的。」
把剛才被割傷的那隻手高高舉起,對準了太陽正在升起的方向,沈修珩看著自己的那隻手,看著從指縫間漏出來的陽光,心中滿是惆悵。
他確實是在等待著宣判。
他可以不理會三界眾人對自己的想法,可以不去管自己即將面對的排斥與驅趕,但他卻不能不在乎身邊這個人的反應。
魔域受到魔瘴的侵擾已久,就算大部分魔修的修行都仰賴魔瘴,但不可否認,魔修們還是很畏懼這東西的。
肆意作亂,侵蝕身心,接近的人都會變成怪物,這種東西怎麼聽都會讓人害怕。
魔域就是明熙的家,沈修珩也不敢賭對方對於魔瘴的看法。
「所以……」明熙深吸一口氣,感覺這個世界真的很是奇妙,「你一個魔瘴的化身,真的當上了仙界的仙尊?!」
沈修珩:「……」這個關注的好像有哪裡不對吧喂!
明熙表現得十分淡定,主要他也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
在萬年前,在他還沒有變回一顆蛋陷入沒有盡頭的沉睡的時候,他曾經遇到過一個與身邊這人一樣情況的人。
那時候人間魔瘴肆虐,修者們還沒有想到把所有魔瘴集結起來驅趕到一個地方的辦法,世上甚至還沒有仙界和魔域的存在。
人間千萬年來積攢下來的業障,集結成了吞人的黑霧,而那個人就是在這片黑霧之中誕生的。
他是人間業力的化身,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代表了人間生靈到了該償還自己罪孽的時候。
但是黑霧並非不可戰勝,帶有生機力量的鳳凰火可以燃燒黑霧,從吞噬人的魔瘴中拯救人間。
那時候,鳳凰火也沒有化作如今的業火,還不是能讓現在的仙界眾人看到一點兒小火苗就大驚失色的存在。
帶有生命力量的火是很溫暖的,不會將人灼傷,但對於魔瘴來說卻是克制他的天敵。
隔著熊熊烈焰,明熙曾經與那個人四目相對,也曾經回答過那人的一個問題。
那人問,如果他也是人間眾生的一員,那麼是不是正在灼燒他身體的火焰,就不會再傷害他了?
明熙忘了自己當時是如何回答的。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是輕盈地落在了那人的身邊,褪去一身華麗的羽毛,化作了人形的模樣,給了對方一個致命的擁抱。
他抱著他,黑霧與烈焰一同綻放成了天空中最璀璨的煙火。
從回憶中醒過神兒來,明熙輕聲問道:「你找到那個問題的答案了嗎?」
睜大了雙眼,沈修珩對於身邊人這個反應很是驚訝。
在他的設想中,明熙知道了這件事兒以後,也許會感到震驚,也許會感到憤怒,甚至可能會直接一個火球砸過來。
但萬萬沒想到,明熙在最開始的驚訝過後,就立刻恢復了平靜,彷彿自己剛才見到的不是魔瘴成了精,而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沈修珩心中萬般情緒翻湧,但他還是首先回答了對方的問題:「你已經給了我答案。」
只是萬年前的那麼一眼,明熙其實並沒有記住對方的樣子,也可能是因為對方的身體都被包裹在黑霧之中,他想看清也沒辦法看。
在那之後,魔瘴並沒有消失,業火也並沒有消失。
在經過了萬年光陰的積累之後,消散在天地間的魂魄再次凝聚成了一枚蛋,保留著萬年前一些記憶的小鳥破殼而出,一步一晃地走在風雪中。
總之,隔了很久很久之後,他又與那個人重逢了。
沈修珩還是不敢相信這件事可以這麼輕鬆揭過:「你不打算除掉我嗎?」
「那本來就不是你的錯。」明熙說,「我本來也不是想跟你同歸於盡的……」
「那是殉情。」沈修珩爭取道,「是你情我願的!」
明熙沒對此發表意見,他只是感覺自己明白了一件事兒:「你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兒,所以才把那個盒子拿走的嗎?」
沈修珩朝對方輕輕一笑:「我不怕別人知道。」
「其實現在的生活也挺累的,就算以後這件事被所有人知道了,大不了就是做不了仙尊,回不了仙界,正好可以放個長假了。」沈修珩笑著說,「你不是說,你會罩著我的嗎?」
他從來都不怕什麼身份暴露,平時跟卓浪等人相處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多加掩飾。
然而,他之前塑造的形象可能是太成功了,不管是仙界的眾人,還是他人間妖族的友人們,居然都沒有一個人懷疑過他的身份。
明熙還記得自己說過要照著沈修珩的話,輕輕點了點頭,轉而又問道:「那你要這個盒子做什麼?」
「我以為你已經忘了啊。」沈修珩不答反問,「那些上古典籍和傳說里,不是都說涅盤之後就會失去之前的記憶嗎?」
傳說誤他,要不然昨天晚上的時候他也不會冒那個險,事情也不會發展成這樣。
但好在這並不是最糟糕的一種結果,他甚至沒有預料到他的心上人接受的竟然如此順利,果然還是應該早早把話說開的好。
「我破殼以後確實忘了許多以前的事兒,那些記憶也斷斷續續的,根本連不起來。」明熙回答道,「所以,我才更想知道我到底忘了啥。」
「我以為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沈修珩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長嘆了一口氣,他也說了實話:「開啟沉星塔以後,這盒子里裝的東西最後就都會公之於眾了,我怕你看到以後會傷心,所以才想先來悄悄地檢查一遍。」
從儲物袋中把盒子拿了出來,沈修珩把它遞給了明熙,物歸原主。
明熙推拒:「送回沉星塔里去吧,反正到時候我就知道了。」
很平常的語氣,聽不出來他對著盒子里裝著的東西到底抱有怎樣的心情,但沈修珩就是覺得胸口悶悶的,有時候還會一抽一抽地疼。
沒頭沒尾地,沈修珩忽然問道:「你還記得我?」
明熙點點頭:「咱倆同歸於盡的那一段兒我還記得。」
沈修珩糾正道:「那個是殉情!」
明熙:「……」
明熙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你現在不怕鳳凰火了嗎?」
按理說,對方整個身體就是由魔瘴組成的,一沾到鳳凰火就會感受到燃燒的痛苦,怎麼也不該像現在這樣親密地與自己坐在一起啊。
沈修珩誠實回答:「當然怕,那玩意兒燒得太疼了!」
明熙也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奇怪地問:「那我之前待在你頭頂上的時候你什麼感覺?」
沈修珩依舊實話實說:「像頭頂一個火爐,也像是發燒一樣,腦袋暈暈乎乎的,但還好,沒直接接觸,就不是特別疼。」
「那直接接觸的時候呢?」明熙又問:「之前你親我的時候呢?」
「火辣辣得疼。」已經完全沒有了在心上人面前的包袱,沈修珩清晰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手和嘴都好像快要燒著了一樣,恨不得直接把手剁了。」
明熙:「所以……你才每天晚上都堅持把我送回自己床上?」
「是啊。」沈修珩單手掩面,發出了色批戀愛腦的悲鳴,「實在是燒得太難受了,不然你以為我想當個正人君子嗎!」
明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