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孑然一身者
「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卡倫似乎有些來火,她扶了扶手中的軟式編筐,那裡面裝了不少東西。最主要的還是食物,例如麵包,頗為新鮮,一眼就是精挑細選的幾樣蔬菜,筐邊露出了幾個裝著牛奶的玻璃瓶。筐中還放了個夾著不少紙張的簿子。上面依稀印著赫里某個商會的名稱。
這麼看來,卡倫不太像是個學生,而更像個家庭主婦。
「不知道某人是否還記得她說過的話。」卡倫清了清嗓子:「我解決不了的事情,還沒出現。」
接著她盯著艾略特,又一次複述了當初艾略特事件前在餐桌上對她說的話:「你解決不了的事情,還沒出現?」
說罷,卡倫便歪著頭,微微抿著嘴,眯著眼,用一種玩味而諷刺的眼神看著艾略特。
艾略特嘆了口氣,只得認輸:「不僅出現了,還令自負者身陷囫圇,苦不堪言。」
卡倫像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她轉眼看到了艾略特手臂上的夾板和石膏,神情一下子陷入了困惑之中,她脫下長手套,彎腰敲了敲固定艾略特左臂的夾板。不解地咕噥著:
「這是什麼?親愛的。你為什麼帶著這麼個礙眼睛的玩意兒?難不成你是在變戲法么?」
「別這樣,卡倫,說實在還有些疼。」
卡倫抬起頭來,二人就這樣心情複雜地對視著。
「你說疼?」卡倫露出了個十分不解的神情。
「對。」艾略特含糊地答應著。
「我是不是真的步入中年了,雖然我連談婚論嫁都不曾想過,但我覺得,我被你整糊塗了。」
卡倫回過頭來問翼,她的臉上依舊是不解的神情。
「信上說,你們在一起戰鬥過,並且十分艱難,艾略特還說你和她在作戰中配合還算不錯。那麼你怎麼不知道她的……」
卡倫忽然像是知道了些什麼,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艾略特。
「就當我什麼也沒問過。」卡倫說完沒了話,沉默半響,氣氛煞是尷尬。好在艾略特打破了這僵硬的局面。
「卡倫,你怎麼在這的,是梅卡爾館長派你來的么?」
卡倫晃了晃手中裝滿剛買來食品雜物的筐子,搖了搖頭。
「你當我是探子么?梅卡爾和我都知道你們會自己回來的,我只是每天出來採購而已,現在還好,前幾天連買土豆的地方都沒有,店主人們估計受了刺激,連錢都不敢賺了,真是百年難見,不過這情況沒幾天就好轉了,當他們發現食品價格暴漲后,都紛紛把地窖里的東西搬到還沒修好的店鋪門口。」
卡倫說到這時還帶著一些不滿的情緒,看來之前蔬菜價格的上漲讓她有些許惱色。
「然後他們又發現價格因此暴跌了,真好笑。」卡倫嗤笑一聲「該死的行政官,跑得比送加急信件的郵差都快,赫里現在成這樣他們少不了責任。還有讓不諳世事的學生來負責治安,糟透了。不過聽說新行政官要上任了,還是你們所說的皇女的部下。」
卡倫是個有趣的女人,她身上有著市井的煙火氣,卻依然獨具慧眼,留存著高而不奢的獨特氣息。
而這種氣息,在艾略特身上也若隱若現,如同遊絲般地存在著。
「話不多說,艾略特,你先跟我回去。」卡倫說道。
「回哪裡?」艾略特有些不解。
「還能去哪?當然是回家啊!」卡倫說道。
「我們不用先去找梅爾女士么?」
「暫時不用,因為她現在不在圖書館。差點忘了。」卡倫又對翼說道:「雖然梅爾的確有許多事情要對你們講,但她最近在忙別的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去找她的學生,去圖書館碰碰運氣,他們這兩天喜歡聚在那裡浪費時間。」
「他們?」正當翼還沒反應過來時,卡倫已經拽著艾略特走了,她還抱怨著艾略特來得不是時候,因為今天採購的食物不夠,做不出兩個人的晚飯,她還得再去一趟商店。
「看來我被丟在這裡了。」看著二人將要離去的背影,翼聳了聳肩,頗為無奈。
卡倫聽到這話,轉過了頭,她掛著淺笑,意味深長地說:
「我忘記告訴你了,你之前下榻的酒店已經被我們查到了,費用已經被我們續交了不少,你大可繼續放心愜意地留在赫里,這得托梅爾錢包的福。」
這位艾略特友人的話令人摸不著頭腦。他還在詫異於自己的落腳之處都被找到時,對方又接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你離不開赫里,畢竟事情還沒完呢。」
他回到自己下榻的旅店,這裡狀況的確和自己走之前並無二致。
自己的東西全部完好無損地待在它們原來的位置。其中包括了他的那堆行李,裝著備用彈藥的麻袋,裡面的裝備大都由油紙布包裹著,防止受潮而無法使用,畢竟赫里是瀕臨大海的港口城市。
他單手翻倒著自己的行李,自己的東西也的確不甚整齊,他以一種頗為悠閑的心態慢慢用獨臂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單手做這些事情確實有些艱難,並且要時時注意自己受傷的右臂和胸口。不過現在的他樂此不疲,就像自己真的要在赫里紮根一樣。於是又如同一個人整理他住了幾十年的住所一樣,想著將一切收拾得整整齊齊。
在慢悠悠收拾一切的同時,翼心想著去樓下找旅店老闆打壺乾淨的水,畢竟這幾天都不得安穩,來的路上幾乎沒喝幾口,現在的他更是口乾舌燥。再要一桶掃除用的水,把一切的灰塵都給它清理一遍。
翼伸出左手,輕輕揩了下桌子,桌面算不上一塵不染,倒也還挺乾淨,只不過這乾淨並未出自旅店僕從雜工人員之手,至少在這半個月內,這從未被人清理過,因為桌面上還有當初他喝咖啡時不慎灑下的一點污漬。他先是一愣,然後會心一笑,嘆了口氣坐回椅子上。他都已經忘了自己已經不在北方,窗戶旁邊就算開半天,也落不下多少塵土。如果換做以前,他一般會憑藉自己住處灰塵的多少,來判斷住所是否來過人。這樣的習慣以及多疑的心態怕是改不掉了。
赫里靠海,沒什麼潔凈之物,除了這來自海洋的長風帶來的溫潤空氣,倒是一乾二淨。除了碼頭附近空氣有點嗆人,因為進港的貨輪客船燒的可是煤炭,少不了烏煙瘴氣,但因為出入赫里港的船隻不少都是遠洋用的船隻,鍋爐里燒的煤都是較為優質的,經過洗鍊的煤炭,產生的廢氣倒也不像一般工廠那麼骯髒,對赫里空氣的影響更是不值一提。
在這個赫里,灰塵才是除金錢外的鮮有之物,這兒先進、華貴、年輕。不少東西都和尊嚴和金錢劃了等號,容不得塵土玷污。
也許這裡根本沒有灰塵,更容不得灰塵。
自己這卑微如塵者的去處,自己那遺失散佚的回憶,又得上哪去找呢?
想到這裡,他不禁黯然神傷起來。他艱難地從自己的行李中翻騰了起來,尋得了一個精緻的盒子,然後輕輕地打開了它。
裡面是一隻精緻的羽毛筆,那是只用純白羽毛製成的羽毛筆,在這個文人墨客遍地的時代,羽毛筆似乎即將要被淘汰了,估計連山上普羅迪斯科學院中學生們都不再使用這美麗質樸的筆,而改用更為堅固實用,一件件從工廠中誕生的鋼筆了。
翼端詳著這根羽毛筆,它的材質,也就是羽毛的主人說不上是誰,也許是華貴的鵝毛,因其稀缺而珍貴,在從前是只有貴人中才流行的制筆材料。不過這支筆更像是烏鴉的羽毛,但烏鴉的羽毛哪有這般的純潔白亮。翼說不上來這是誰的羽毛,冥冥之中,他更願意稱其為天使的長羽,這幼稚的想象不知為何被他植入到心裡,化作了無法排去,卻又從未和他人提起的念想。
羽毛筆的處理很是不錯,那絕不是商店裡的一般貨色,羽毛根部礙於書寫的鱗質邊毛被處理得乾乾淨淨,似乎這些東西從未長在羽毛主人身上一樣。筆管也經過了恰到好處的烘烤,這讓羽毛的桿由晶瑩透亮變得不透明的深色。
這支筆的筆尖處理得也更是精緻,無論是筆尖的口子,還是墨水槽,筆尖削得不是很粗,相對來說比較精細,想必也是為了更為細膩的文字來準備的。
這支羽毛筆的筆管內一塵不染,它從未被人使用書寫過,翼也從未使用過它,更沒有使用他的想法,並不是自己不願和文字打交道。
只是他覺得,這支筆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絕不是輕易使用的東西,但這隻羽毛筆也並沒有什麼奇異的神力,它在不該普通的方面普通得出奇。但他依舊不會去使用這支純白的羽毛筆。
這是他潛意識裡存在的概念,這支筆原本的主人的模樣,他似乎已經忘掉了,對此他頗為懊惱,而又愧疚不已。他明知道這舉足輕重,但自己卻將這件事,連同那個人都一併忘得一乾二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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