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七章-本來面目
古來忠言皆逆耳,多數勸誡終無視。
蒙面人便是這般,聽得黑袍勸阻之言,彷彿聽到了笑話一般,肆意癲笑,渾厚低沉之聲與此時夜空驚雷,直讓人毛骨悚然,萬幸此地林間並無尋常獵戶居住,否則聽得此等可怖之聲,還道是天降邪祟。
「怎麼?是怕了我手中神物不成...不過怕也晚了,今日你見了此物,留不得你的命!」蒙面人目中紅芒愈盛,顯然已在詭異『匕』下,癲狂大笑下近乎喪失了理智,直讓十丈之外的黑袍眉頭愈蹙愈深。
強敵在前,蕭無名並未退縮,不僅是為了與那小子同行之伴,更是為了這些人擄走的孩子,若換此前,蕭無名恐不會管這些『無辜』之人,但隨著青衫少年一路南下而來,潛移默化,被少年所行影響。
並未開口,亦未再望向那癲狂之徒,而是將手中那柄尋常之劍再度輕抬,目光低垂,平靜落在劍身之上,狼眸之中滿是從容,似是在與多年好友相望...抬手屈指,輕彈劍身,清脆劍鳴聲再起,一併升騰而起的,還有已抵半步宗師的劍境。
再抬首來,迎上那雙極惡的雙瞳,兜帽之下,狼眸之中,劍形隱現,蕭無名再度開口:「既執迷不悟,我送你上路...現身吧...」
雖是輕言,但卻在蒙面人癲狂笑聲之中清晰傳出,直落那瘋狂癲笑之人耳中,尤是『現身』二字出時,頓令蒙面人身形
一滯,笑聲頓止。
蒙面人之首,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幾分,沖著黑袍遞來的目光,緩緩開口:「你...何時感知到的...」
「這人性命...恐已不在了吧?」蕭無名並未回答蒙面人之問,而是目光落於蒙面人近已無血色的面上,話鋒一轉道。
蒙面人並未再多言,而是緩緩鬆開握著那柄近乎無形之劍,任由它墜落而下,倒插地面之中,而後稍稍側目,望向自己手中之『匕』。
說是遲那時快,只在蒙面人目光稍稍已開一霎,蕭無名眸中劍形已然大盛,好似黑夜之中閃爍的星光。
未出招,似有招。
當寒風拂過,蕭無名的劍已臨,在蒙面人迴轉目光之時,已然斬落,並非如此前一般斬向脖頸,此次斬向的,則是他手持詭『匕』之手。
移眸,回眸,就是這短短一瞬,劍已落,招已畢...
再觀黑袍,身形似乎未動,依舊立身十丈開外,但蒙面人手掌已是齊腕而斷,緊握詭『匕』手掌已然從腕間滑落墜地。
沒人看見黑袍是如何做到的,就連蒙面人似都覺得有些意外,不過更為詭異之事出現了,一招得手后,黑袍應是全力追擊,但他卻立身十丈開外,顯出戒備之姿,只因斷了手的蒙面人也未如受傷之人般,捂著傷口,痛不欲生,而似絲毫不覺痛般矗立原地,饒有興緻的望著十丈開外黑袍,喃喃開口。
「無招勝有招,原來你已
有了宗師之力...難怪你能放出狂言,要留本座在這林間...只可惜,你距那真正的宗師之境,還差一線...這一線,便是天塹!」蒙面人低沉之聲,語調從容,讓人絲毫聽不出他被斬斷了手腕,反倒從其語氣中還聽出些許不屑,武林之中人人視若神明的宗師之境,似在他面前,不值一提。
兜帽之下,看不清蕭無名面色幾何,但從他未曾再攻上前,而是緊握手中劍,便能看出他的慎重,這蒙面人所言不錯,適才一招已有了宗師之力,但真正讓蕭無名如此凝重戒備的,不是對方神色自若的狂妄之言,而是被自己一劍斬落的詭『匕』正不住散發出陣陣紅芒...
殷紅脈絡似從地面斷掌之中延伸而出,蜿蜒而上,好似有了生命一般,徑直向蒙面人斷腕之處爬去,就在蒙面人開口之時,手掌、斷腕間的脈絡已然相連,隨著低聲之聲落下,斷掌已隨脈絡而起,向著斷腕而去。
看清這一切的蕭無名已然打定心思,要在此林間了結這廝,雖不知現在這蒙面是人是鬼,要追去救人,必要先闖過此關。
然而同樣抱著要將對方留性命留此林中的不止蕭無名,只在須臾,蒙面人掌、腕之間如同人之血脈般的殷紅脈絡,已將斷腕與掌,重新相連,而後殷紅脈絡之勢未停,如似細密針線一般,來回穿於蒙面人斷掌與斷腕之間,肉眼可見下,
將其緩緩縫合...
眼見此景,蕭無名知再不出手,恐落下風,立時而動,改持劍之姿為雙掌平托,隨手中長劍愈發升高,這柄百錢之姿就能買到的尋常之劍,已不再尋常...劍身之上綻放出無盡光華,隨劍身愈發抬高,光華愈盛,甚至已能與詭『匕』散發出的淡淡紅芒匹敵...
光華漸濃,幾已看不清尋常之劍本來的樣子,甚至連黑袍之影也被此光籠入其中,當光華至癲時分,黑袍之影已然消卻,而其劍之光華化作流光,直撲蒙面。
依舊無招,卻勝有招,此時劍光如同陰天日光,欲裂遮蔽日光的烏雲。
紅芒似也察覺到黑袍此劍所凝之力不可小覷,終是一改立身之姿,將手中握著的詭『匕』翻腕一握,調轉無鋒之刃,竟對著自己胸膛,狠狠刺入...明明無鋒,但那詭『匕』觸碰蒙面人胸膛一瞬,竟如神兵一般,輕鬆破開胸膛,沒入其中...
幾是同時,蕭無名劍光已至,將那紅芒並蒙面人身軀盡籠其中。
出人意料,並無驚天響動,亦無天像之變,此片狼藉之地隨著蕭無名化身劍光欲斬紅芒,竟陷一片死寂...詭異靜謐並未持續太久,忽有一聲怪異嚎叫,響徹雲霄,隨滾雷炸響天跡,林中終顯一人之形。
不過並非驟顯,而是從半空摔落而下,墜入適才林間,重重砸在地面,激起煙塵、木屑無數...
再觀夜空,嚎
叫依舊,與滾滾雷聲相融,聽起來十分古怪,甚至在卷積烏雲之中,隱有紅芒化作,不住閃耀,好似與雷聲遙相呼應的天之霹靂,更為駭人的則是每當電光亮起須臾之時,夜空烏雲之中,便有一龐然大物之形若隱若現。
此等聲勢,足維持了一炷香的時辰方止,當雷聲消止,雨勢登時傾盆,一併落下的還有此前烏雲之中那龐然巨物之影。
「竟想憑人力斬我...不知該贊你勇氣可嘉,還是該笑你不知好歹...」巨物之影雖語帶不屑,但盤旋林間之聲,顯然透著虛弱,足見適才蕭無名化身劍光一招已是重創於它。
雨勢不弱,短暫片刻,不僅將林間塵埃盡數壓下,更是澆在虛影之上,終是能看清這虛影之形,蜿蜒盤旋,其首高昂,一雙邪惡之瞳正含睥睨之勢,冷冷瞧著將盡之塵埃,似要在其中尋到那不自量力之人的屍骸,以再泄心頭之恨。
可它虛影狂妄之聲未落,那雙隱隱閃著紅芒的邪惡雙瞳卻是驟縮,只見雨幕之中,似有一道身影,緩緩站起,手中依舊握著那柄極為尋常的劍...
「還真是小瞧了你。」虛幻之影冷哼一聲,目光凝於黑袍之上,在雨勢之中緩緩盤旋,聲落之際,已是緩抬碩大軀體中似掌非掌之軀幹,似想趁著黑袍恢復之前,了卻後患。
明明已是險境,可蕭無名卻似絲毫未覺,此刻的他只感心中一片清明,
細細回想著適才凝聚畢身功力的一劍,被這虛影破開的點滴,無意間的一瞥,赫然察覺,自己竟能看清身旁每一滴雨水下落之勢,兜帽之下,始終未有情緒波動的狼眸忽地顯出些許弧度,唇角也微上翹,喃喃開口。
「原來如此...」
黑袍奇怪之舉,令其頭頂正欲施展殺手的龐然巨物稍怔,但也只是一瞬,便殺心再起,雨水之下顯出的邪惡紅瞳再度亮起,宛若林上夜空之中升起了兩輪紅日。
儘管殺機已顯,但下方的黑袍卻依舊視若無睹,沉浸在玄妙之感中。
這一幕更是激怒了這龐然巨物之影,被自己心中渺小之物無視,對它來說,乃奇恥大辱,終是忍耐不住,將抬起的軀幹猛然拍下,要將下方渺小碾成肉泥。
隨愈發臨近黑袍頭頂,也終是看清了那巨大虛影軀幹之形,乃是一隻獸爪,趾長且彎曲,其上覆有鱗甲,只是一掌便有數丈之距,莫說要將下方黑袍碾碎,便是將這數丈之地盡覆,也不在話下...
拍擊之勢已不可擋,眼看黑袍就要化作肉泥,林中卻有一陣清脆之聲傳來...也正是此聲救得獸爪之下的黑袍性命。
「叮噹——叮噹——」
隨之而來的還有略顯瘋癲,卻中氣十足的吟誦之聲。
「人心為絡血為脈,凝氣引之催天外,真氣出體以意凝,乘之遨遊仰天籟...」
吟誦聲罷,其聲未止。
「哈哈哈,你既已知無即
有時有即無的道理,又怎會受困於這半步之境呢?」
簡單話語,從林深處傳來,不僅令那巨獸爪勢再無法拍下分毫,更令十丈之內的雨勢也止,那龐大身軀並獸爪也凝於當場,唯有黑袍不受影響,於此聲中驟然抬首,適才玄妙之感頓時入心,眸中本已黯淡劍形,忽再亮起,似被吟誦之聲赫然點醒,低頭望向自己手中的劍,喃喃再言。
「是啊,人心為絡我自成刃,器人合一之時,就已領會的東西,怎得隨著境界愈深而忘,只顧念著無需仰賴神兵,卻始終忘了,尋常的兵刃,到底還是兵刃...」黑袍再托起手中那柄普通到百錢之姿便能買到的劍,細細端詳這柄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劍,似與眸中大盛的劍形越發重疊。
片刻后,忽見黑袍雙手緊握劍之兩端,渾厚內力驟起,將周身黑袍盡數撐起,隨後游於掌心,灌入長劍之中...
清脆聲響起,普通的劍,斷了。
但與此同時,一道蘊含黑袍內力的劍氣脫袍而出,隨著黑袍寬袖微召,那股劍氣兀自遊走,盤旋黑袍周身,劍氣凝之不散,而後竟化作劍形,與黑袍眸中閃爍的劍形,遙相呼應...
只在劍氣成形一剎,銅鈴之聲再傳,雨勢再墜,獸爪再落,一切又歸正常。
不過獸爪之下的黑袍,卻與適才截然不同了,微抬首來,迎上那無情拍落的巨爪,兩袖齊抖,數道劍氣脫袖而出,而
后一瞬化為劍形,迎著獸爪而去...
雨勢依舊,無情落下,遠遠望去,並不見任何天地異象,但若近前,方能瞧出幾分不尋常來,雨幕之中似有無形之巨物,在扭曲掙扎,而其身旁,則有數柄利刃在不停穿刺其身,只不過此物發出的痛苦哀嚎皆被雷聲遮掩,難以辨認。
數息之後,雨勢忽小,雷聲也止,細密雨簾之中已不見了那龐然大物之影,就連吼叫聲也隨著雷聲消止而散,穿刺其身的利刃似也與天地雨水融為一體,再也不見,彷彿一切都似一場夢境般,唯有下方十丈林中狼藉,方顯出適才的大戰。
黑袍並未在意自己身前已斷作數截的劍,也未再去管被自己斬去的龐然巨物之影,只是側首望向林深之地,望向適才銅鈴聲傳來的方向,凝視許久,終是開口。
「多謝指點。」
聲傳入林,鈴聲又起,伴隨而出的還有那略顯瘋癲之聲。
「不必謝我...要謝,就謝他吧。」
黑袍顯然知曉此人口中『他』是何人,當即開口道:「看來他想見的人,已都見了。」
「見是見了,還差些人。」林中人回道。
黑袍聽得似懂非懂,只能開口問道:「那我...」
「眼下你已經跨過了那半步之遙,不妨隨老道與他一併上山。」林中人答道。
黑袍並非不願,而是回首向汴京方向凝望片刻,似有擔心道:「我若離開...他要怎麼辦?」
林中人
顯然不曾想到,黑袍竟會猶豫,換做以前,黑袍只要聽得『他』的令,不會多言半句,定依令而行,但眼下黑袍竟有了遲疑,沉默片刻方才開口:「想來他不用多久,便也會查得線索...到時他會尋上山來,眼下我們要做的,便是先他一步,布好棋局。」
聞聽此言,黑袍再望汴京方向,遲疑片刻,終定心思,抬步向林深之地行去...
當黑袍身影消失在林深之地時,過之許久,方有一物從天空墜落而下,落與十丈狼藉之中,好在有雨水沖刷,才能看得清,此物竟是此前蒙面人手中所持詭『匕』,不過這詭『匕』已不似先前一般閃爍著詭異紅芒,只是靜靜躺在林地之中,顯示本來面目...
巴掌大小,巨物之鱗。